蒙特利爾的十一月,寒風已經(jīng)帶著凜冽的哨音,卷起圣勞倫斯河畔的枯葉,也毫不留情地撲向皇家山下的麥吉爾大學校園。我裹緊了羊毛圍巾,抱著一摞從Redpath圖書館借來的厚重心理學文獻,幾乎是小跑著沖向Leacock教學樓。下午三點,天色已經(jīng)開始變得昏沉,灰藍色的云層低垂,預示著又一場大雪將至。
砰——
在一個轉(zhuǎn)角,我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上了一個堅硬的胸膛,懷里的書和文件夾天女散花般散落一地,紙張在寒風中可憐地打著旋兒。
周峻緯Oh my god, I'm so sorry!
一個清朗而帶著急切歉意的男聲在我頭頂響起。
我揉著被撞疼的鼻子,抬眼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極為出挑的東方面孔,眉目深邃,鼻梁高挺,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鏡片后是一雙寫滿了懊惱和關(guān)切的眼睛。他穿著剪裁合體的深灰色大衣,圍巾是麥吉爾標準的深紅色,整個人散發(fā)著一種清爽又知性的氣息。
周峻緯Are you okay?
他蹲下身,手忙腳亂地幫我撿拾四散的紙張,動作間帶著明顯的歉意。
沈妤延I'm fine...
我下意識地用英語回答,也趕緊蹲下收拾殘局。寒風卷起我的一頁筆記,他長腿一邁,敏捷地追上去撿了回來,小心地撫平邊緣。
當我們終于把所有的書和論文歸攏,站起身時,他看著我,忽然切換成了流利但略帶北方口音的普通話:
周峻緯真的非常抱歉,我趕著去交一份報告,沒看路。你沒傷著吧?
在異國他鄉(xiāng)聽到熟悉的中文,讓我愣了一下,隨即搖搖頭:
沈妤延沒事,我也走得急了點。
他的目光落在我懷里那本最顯眼的厚皮書上——《Advanced Cognitive Psychology》,眉頭微挑:
周峻緯心理系的?大幾?
沈妤延研一。沈妤延。
周峻緯周峻緯。
他很自然地伸出手,露出一個真誠又帶著點歉意的笑容,
周峻緯也是心理系,研二??磥磉@一撞,還是‘內(nèi)部矛盾’。
我被他這個說法逗笑了,輕輕握了握他的手。他的手掌溫暖干燥,在這寒冷的天氣里顯得格外舒適。
沈妤延趕著去交報告就快去吧,別遲到了。
我提醒他。
周峻緯回頭請你喝咖啡賠罪!
他一邊倒退著快走,一邊朝我揮手,身影很快消失在教學樓入口處
我以為這只是一次偶然的邂逅,一句客套的“喝咖啡”就像加拿大人口頭禪“How are you?”一樣,不必當真。
但我顯然低估了周峻緯。
第二天,我剛在心理系走廊的布告欄前站定,熟悉的聲音就在身后響起。
周峻緯沈妤延同學,看來命運都讓我們再次相遇了。
我回頭,周峻緯笑著站在那里,手里拿著兩杯Tim Hortons的Double Double。
周峻緯答應你的賠罪咖啡。順便,看看這個。
他用咖啡杯指了指布告欄上那張新貼的海報——
周峻緯麥吉爾中文學術(shù)研討會:文化與認知的交叉視角征稿啟事。
周峻緯有沒有興趣合作?
他側(cè)頭看我,鏡片后的眼睛閃著感興趣的光,
周峻緯我注意到你昨天那篇論文筆記的方向,和我的研究方向有些奇妙的關(guān)聯(lián)。我覺得我們可以碰撞出不錯的火花。
就這樣,因為一場意外的碰撞和一杯Double Double,我和周峻緯開始了頻繁的“學術(shù)合作”。
我們很快發(fā)現(xiàn),彼此不僅是同系師兄妹,更都是來自中國的“留子”,對學術(shù)有著相似的嚴謹和熱情。我們在圖書館的研習室里一待就是整個下午,激烈地爭論某個理論模型的適用性;也會在討論間隙,因為一句對家鄉(xiāng)菜的共同懷念而笑出聲;會在零下二十度的夜晚,從圖書館出來后,一起去Schwartz's排長隊買一個熏肉三明治,然后呵著白氣,邊吃邊吐槽蒙特利爾永遠修不完的路和永遠不準時的STM公交。
周峻緯的聰明和博學是顯而易見的,但他最吸引我的,是他那種真誠的尊重和恰到好處的體貼。他從不因為比我高一級而輕視我的觀點,也會在我因為語言或文化差異遇到困難時,不著痕跡地伸出援手。
我感覺到一些不一樣的情愫在我心里滋生,像蒙特利爾漫長冬日里悄然探出雪地的第一點綠芽。但我小心翼翼地藏著,畢竟,優(yōu)秀的周峻緯在系里很受歡迎,而他對我,似乎始終保持著友好而恰當?shù)摹皯?zhàn)友”距離。
直到研討會的前一周,我們在Redpath圖書館趕最終稿。窗外飄著鵝毛大雪,室內(nèi)暖氣充足,安靜得只有鍵盤敲擊聲和書頁翻動的聲音。
我正專注地整理數(shù)據(jù),忽然感覺一道目光落在側(cè)臉。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周峻緯不知何時停下了工作,正靜靜地看著我,眼神復雜而專注,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深沉情緒。
沈妤延怎么了?我臉上有東西?
我下意識摸了摸臉。
他像是突然回神,輕輕推了下眼鏡,掩飾性地笑了笑:
周峻緯沒有。只是突然覺得,能在這里遇到你,挺神奇的。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周峻緯沈妤延,
他的聲音低了幾分,在安靜的圖書館里顯得格外清晰,
周峻緯你覺得蒙特利爾的冬天怎么樣?
沈妤延很長,很冷,但...有時也挺美的。
我斟酌著回答,不明白他為什么問這個。
周峻緯我以前覺得它只有漫長和寒冷,
他轉(zhuǎn)著手里的筆,目光重新落回我臉上,溫柔而堅定,
周峻緯直到今年冬天,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他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周峻緯因為遇到了一個像小太陽一樣的人,讓我開始期待每一天的相遇,甚至覺得這場雪,也沒那么冷了。
我的呼吸微微一滯,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起來,幾乎要撞破肋骨。
沈妤延周峻緯,你...
周峻緯我在說,我喜歡你,沈妤延。
他打斷了我的遲疑,語氣是前所未有的直白和認真,那雙總是盛滿睿智和分析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純粹的、毫不掩飾的情感,
周峻緯不是出于師兄對師妹的照顧,也不是學術(shù)伙伴的欣賞。是一個男人,對一個讓他心動的女人的喜歡。我想把我們的關(guān)系,從‘戰(zhàn)友’,升級一下。
世界仿佛安靜了,只剩下窗外雪花無聲飄落,和他清晰而溫柔的話語。
我看著他微微發(fā)紅的耳尖,和他努力保持鎮(zhèn)定卻依然泄露出一絲緊張的眼神,忽然覺得蒙特利爾漫長的冬天,真的因為眼前這個人,變得溫暖而值得期待起來。
沈妤延周峻緯,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想要上揚的嘴角,
沈妤延你知道嗎,在麥吉爾遇到你的概率,大概比遇到一只不怕人的浣熊還要低一點。
他愣了一下,隨即失笑,眼神亮了起來:
周峻緯所以?
沈妤延所以,
我笑著望進他期待的眼睛,
沈妤延為了這個小概率的奇跡,我想,我愿意給你這個機會,升級一下。
研討會舉辦的那天,我們合作的論文報告獲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卮鹜曜詈笠粋€問題,臺下掌聲響起。周峻緯在掌聲中側(cè)過頭,對我微微一笑,然后在桌下,輕輕握住了我的手。
我們的手指交纏,溫暖從交握的掌心一路蔓延,抵過了蒙特利爾所有的寒冬。
散場后,我們并肩走在被白雪覆蓋的校園里,路燈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把我被風吹亂的圍巾仔細地重新系好,動作輕柔。
周峻緯沈妤延,
他叫我的名字,呵出的白氣氤氳了他的鏡片,也柔和了他的輪廓,
周峻緯以后每一個冬天,都一起過吧。
我看著他被凍得微紅的鼻尖,和那雙真誠而溫暖的眼睛,用力回握住了他的手。
沈妤延好。
遠在異國的冬天似乎不再那么難熬,因為找到了可以互相取暖的人。而麥吉爾的雪,終于落成了詩篇的注腳,見證了一場始于意外,終于心動的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