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涎香的煙霧在大殿中裊裊盤旋,金絲楠木柱上蟠龍在氤氳中若隱若現(xiàn),仿佛隨時會破柱而出。
十丈高穹頂下,百余名官員垂首屏息,絳紫朝服上仙鶴孔雀紋樣在昏暗光線下失了色彩。
年僅十七歲的蕭景琰正了正頭上十二旒白玉珠天子冠,珠串相互碰撞發(fā)出細微聲響。
他微微側(cè)目,看向身旁那道玄色身影。
國師謝淵靜立龍椅右側(cè),墨黑朝服上銀線繡出的北斗七星隱約閃爍。
他面容平靜似古井無波,唯有那深不見底眼眸,偶爾掠過絲掌控全局的銳光。
“陛下,該受朝賀了。”
謝淵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蕭景琰輕輕吸了口氣,努力讓聲音顯得沉穩(wěn):
“眾卿平身。”
這話語機械而生澀,如演練過千百遍的戲文。
三年前先帝猝然駕崩,年僅十四的太子蕭景琰繼位。
彼時朝局動蕩,外有北狄虎視眈眈,內(nèi)有諸王擁兵自重,是國師謝淵以雷霆手段穩(wěn)住局面,輔佐幼主登基。
三年來,謝淵總攬朝政,事無巨細皆經(jīng)其手。
少年天子則如同精心雕琢玉像,在必要場合展現(xiàn)威儀,其余時刻皆深居宮中,難得一見。
“啟奏陛下,”
兵部尚書出列躬身,
“北境傳來急報,狄人騎兵連日騷擾邊境,鎮(zhèn)北侯請增兵三萬以固邊防?!?/p>
蕭景琰下意識地看向謝淵。這是今日朝會需要實際決策的議題。
謝淵微不可察地頷首。
“準奏?!?/p>
蕭景琰道,聲音在大殿中回蕩,
“命兵部與樞密院即刻擬旨,撥調(diào)京畿營三萬兵馬,即日北上?!?/p>
“陛下圣明!”
百官齊聲應(yīng)和,聲浪震得梁柱嗡鳴。
蕭景琰的手指在寬大袖袍中微微收緊。
他明白這不過是又一場表演,所有決策早已在朝會前就已定下。
他的角色只是在恰當時候念出臺詞,讓這一切看起來像天子旨意。
兩個時辰后,朝會終于結(jié)束。
百官行禮退朝,鎏金殿門緩緩閉合,將最后天光隔絕在外。
蕭景琰長舒一口氣,抬手欲取下沉重冠冕,卻聽謝淵的聲音響起:
“陛下今日的表現(xiàn)尚可,但在回應(yīng)漕運總督時,語速過快,失了帝王應(yīng)有的沉穩(wěn)?!?/p>
國師不知何時已轉(zhuǎn)過身,目光如炬看著年輕君主。
在空曠的大殿中,他的聲音不再刻意壓低,恢復(fù)了平日里清冷質(zhì)感。
蕭景琰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后才緩緩放下:
“朕知道了。”
“另外,陛下不該在聽到江南水患奏報時蹙眉。為君者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區(qū)區(qū)水患,自有臣工處理,陛下只需靜聽即可?!?/p>
“那是數(shù)萬百姓流離失所!”
蕭景琰忍不住反駁,聲音微微提高,
“朕連表示關(guān)切都不行嗎?”
謝淵向前一步。
他比蕭景琰高出半頭,此刻微微垂眸看著天子,氣勢卻仿佛在俯視。
“陛下若有心關(guān)懷民生,不如多花時間研讀臣為您挑選的典籍。”
謝淵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
“表情外露,易為人所乘。陛下是天子,非尋常少年。”
蕭景琰咬住下唇,不再言語。
三年來,這樣的教導(dǎo)無處不在,從行走坐臥到言談舉止,他的一切都在謝淵的雕琢之下。
他曾是活潑好動的太子,如今卻成了連表情都要控制的傀儡。
二人穿過重重回廊,向內(nèi)宮走去。
沿途宮人見到國師,皆低頭屏息,比見到天子更加敬畏。
誰不知道如今大權(quán)盡在國師手中,少年皇帝不過是個擺設(shè)?
進入御書房,謝淵自然走到御案前,開始批閱那堆積如山的奏章。
蕭景琰則坐在一旁的書案后,面前是謝淵為他挑選的《帝王心術(shù)》和《治國策》。
室內(nèi)寂靜無聲,唯有狼毫劃過宣紙的沙沙聲。
蕭景琰假裝讀書,目光卻不時飄向御案后身影。謝淵批閱奏章時神情專注,偶爾蹙眉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