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院的晨霧還未散盡,琪月正對著銅鏡梳理長發(fā),春桃端著銅盆進來,腳步輕快了不少:“姑娘,老仆剛從城門口回來,說九少爺在府衙沒受委屈,知府大人見他主動交了賬冊,還讓他在偏院住著,只派了兩個差役守著院門,說是‘看管’,倒更像‘照應(yīng)’?!?/p>
琪月握著木梳的手頓了頓,鏡中映出的眉眼仍帶著幾分憂慮:“賬冊上的事牽扯甚廣,知府要核對當年的賑災(zāi)文書,少不得要費些時日。這期間,最怕楚峰狗急跳墻。”
話音剛落,院外突然傳來老仆的驚呼,緊接著是“咚”的一聲悶響。琪月心頭一緊,抓起枕邊防身的短匕就往外沖——只見兩個蒙面人已踹開院門,老仆倒在門旁,額頭滲著血,而他們手里的長刀,正對著縮在廊下的春桃。
“把賬冊交出來?!睘槭椎拿擅嫒寺曇羲粏?,刀刃在晨光里泛著冷光。
琪月快步擋在春桃身前,短匕橫在胸前:“賬冊早已交給林九安,你們找錯地方了。”
“少廢話!”另一人揮刀砍來,刀鋒擦著琪月肩頭掠過,劈在廊柱上,木屑飛濺。琪月借力側(cè)身,反手將短匕刺向?qū)Ψ绞滞?,那人吃痛松手,長刀“哐當”落地。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夾雜著熟悉的喝問:“住手!”
蒙面人臉色驟變,為首者咬牙道:“撤!”兩人翻出院墻,轉(zhuǎn)瞬消失在樹林里。琪月扶著廊柱喘息,見林九安帶著幾個小廝翻身下馬,他一身青布長衫沾著塵土,眼下有淡淡的青黑,顯然是連夜從城里趕回來的。
“你怎么來了?”琪月又驚又疑。
林九安先查看了老仆的傷勢,見只是皮外傷,才轉(zhuǎn)向琪月,聲音里帶著后怕:“我在府衙總心神不寧,讓小廝去別院送信,卻聽說有人跟蹤你的馬車。猜著楚峰可能會對你們下手,便求了知府大人,允我暫離半日趕來看看?!?/p>
他從袖中取出一封封緘的信:“這是知府大人讓我轉(zhuǎn)交的。他說賬冊上的記載與當年留存的賑災(zāi)文書對得上,已下令緝拿周掌柜和季春英。只是楚峰……似乎提前得了消息,帶著人從城西逃了?!?/p>
琪月接過信,指尖觸到信紙的涼意——楚峰一日不除,終究是禍患。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她抬頭問。
林九安望著院外的青藤,沉默片刻:“知府說,只要查明當年之事是先父與李大人合謀,而非林家整體所為,便可保下林家旁支。我需回府衙繼續(xù)配合調(diào)查,只是……”他看向琪月,眼底有難掩的擔憂,“楚峰定會遷怒于你,這別院怕是不安全了。”
琪月卻搖了搖頭:“楚峰要的是林家覆滅,我手里沒有他要的東西,他未必會盯著我不放。倒是你,回府衙后務(wù)必當心,他若不能動賬冊,說不定會對你下手?!?/p>
兩人正說著,春桃突然指著院門口:“姑娘,九少爺,那不是……三太太嗎?”
琪月轉(zhuǎn)頭,只見季春英被兩個小廝押著,發(fā)髻散亂,衣裙上沾著泥污,往日里的驕縱蕩然無存,只剩下滿臉的惶恐。她看到琪月,突然掙開小廝,撲過來想抓琪月的衣袖,卻被林九安攔住。
“琪月!你救救我!”季春英聲音尖利,帶著哭腔,“我不是故意幫周掌柜的!是他說只要拿到賬冊,就分我一半家產(chǎn),我才……我也是被豬油蒙了心??!”
琪月看著她,想起那日她派婆子送迷藥的狠戾,只覺得疲憊:“三太太,你做的事,該向知府大人去說?!?/p>
季春英癱坐在地上,望著林九安:“九安,我是你三嫂??!你看在死去的三哥面子上,求知府大人饒了我這一次!”
林九安別開眼,聲音沉得像石:“三嫂,你勾結(jié)外人,意圖謀害府中之人,早已不是林家的人。官府如何判,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闭f罷對小廝擺手,“帶她去府衙,交給知府大人?!?/p>
季春英被拖走時,哭喊聲漸漸遠了。院中的石榴樹被晨風(fēng)吹得輕晃,落下幾顆紅果,滾在地上,像一顆顆破碎的人心。
林九安留下兩個身手好的小廝護著琪月和春桃,又囑咐老仆好生照看,才匆匆趕回城里。琪月站在院中,看著他的馬車消失在路的盡頭,忽然覺得這場風(fēng)波雖暫歇,卻遠未到收尾時。
接下來的幾日,城里的消息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周掌柜在城郊破廟附近被抓獲,他見楚峰已逃,為求寬大處理,把當年如何被楚峰收買、如何轉(zhuǎn)移林家財產(chǎn)的事全供了出來;知府核對完賬冊與舊文書,證實當年私吞賑災(zāi)糧確是林老太爺與李大人所為,遂下令抄沒林老太爺留下的部分家產(chǎn)充公,林九安因主動揭發(fā)有功,免于追責(zé),只需閉門思過三月;而李大人早已告老還鄉(xiāng),知府已行文至其老家官府,要求將其押解回省城受審。
唯有楚峰,如同人間蒸發(fā)一般,再無蹤跡。
這日清晨,老仆匆匆進來,手里拿著一封林九安派人送來的信:“姑娘,九少爺說林家的事暫了,讓您和春桃回城呢。他還說,府里收拾出了西跨院,您若是愿意,還能住回那里去?!?/p>
琪月拆開信,林九安的字跡清秀卻透著堅定,信里說楚峰雖未抓獲,但官府已畫影圖形懸賞捉拿,讓她不必擔心;又說經(jīng)歷這場事,林家雖元氣大傷,但總算守住了根基,往后會重整家業(yè),不再沾染那些腌臜事。
春桃在一旁喜滋滋地收拾東西:“姑娘,我們可以回去了!不知道府里的桂花開得怎么樣了,去年這個時候,你還摘了桂花做糕呢?!?/p>
琪月望著信上的字,指尖輕輕摩挲著“西跨院”三個字,心里卻有些空落落的。林府的風(fēng)波雖定,可那些被揭開的傷疤、那些暗藏的危機,終究是真實存在過的。她在這里卷入漩渦,也在這里看清了人心,如今雖暫得安寧,卻總覺得還有什么事沒了。
她提筆給林九安回了封信,只說多謝他照料,自己想去江南走走,尋些故人蹤跡。春桃若愿意,可隨她同去,也可留在林家,林九安定會照拂。
收拾行囊時,春桃紅著眼圈:“姑娘去哪,我就去哪。我娘說過,楚家欠你的,我得陪著你才安心?!?/p>
琪月笑了笑,替她拭去眼淚:“那我們就去江南看看。聽說那里的秋天,楓葉紅得像火,比林府的石榴花好看多了?!?/p>
離別的那日,天很藍。琪月和春桃坐上馬車,路過城門時,琪月掀開車簾,恰見林九安站在城樓下,穿著一身素色長衫,手里握著那半塊曾在林府門口撿到的玉佩。他看到馬車,沒有上前,只是遙遙地拱了拱手,風(fēng)揚起他的衣袂,像一只即將歸巢的鳥。
琪月也輕輕點頭,放下車簾。
或許往后還會再見,或許這場分別只是暫歇。但無論如何,這場因“琪玉”而起的劫難,顯然還未真正結(jié)束——楚峰的蹤跡、林家潛藏的隱患、甚至她自己的身世,都像一團團迷霧,等著她去揭開。
馬車漸行漸遠,城郭的輪廓漸漸模糊。琪月靠在車壁上,閉上眼,仿佛聞到了江南水鄉(xiāng)的濕潤氣息,那里或許有新的故事,也或許,藏著解開所有謎團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