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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天空被夕陽染成一片暖昧的橘紅。程十安結(jié)束了一天的課程和值日,拖著略顯疲憊的步伐走向校門。
路過教學(xué)樓后的那片小花園時,她卻意外地捕捉到一陣與周遭寧靜格格不入的細(xì)微聲響——像是壓抑的啜泣,又夾雜著粗魯?shù)耐妻暋?/p>
她的腳步頓住了,下意識地循著聲音,躲到了一棵粗壯的香樟樹后,悄悄探出頭。
心猛地一沉。
又是白橘。
她被三個穿著別班校服的女生堵在墻角,那幾個女生身形高挑,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惡意。為首的女生正用力戳著白橘的肩膀。
“哭?你還有臉哭?”聲音尖刻,“跟你媽一個德行,就會裝可憐!”
“就是,看著就晦氣。”另一個女生附和著,伸手就去扯白橘的書包帶子。
白橘像只受驚的兔子,死死抱著自己的書包,身體縮成一團(tuán),單薄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眼淚無聲地往下掉,卻不敢發(fā)出太大的哭聲。
程十安的手指瞬間冰涼,緊緊摳住了粗糙的樹皮。又是她們!憤怒和無力感像藤蔓一樣絞緊了她的心臟。她應(yīng)該做點什么,她必須做點什么!
可是……她能做什么?
沖出去大聲呵斥?她們根本不會把她放在眼里,反而可能引火燒身。去找老師?等老師趕來,她們早就散了,白橘可能還會遭到更隱蔽的報復(fù)。
她的身體僵硬地釘在原地,血液沖上頭頂又迅速冷卻,只剩下一種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恐懼和猶豫。她看著白橘絕望無助的樣子,胃里一陣翻攪。
就在其中一個女生不耐煩地抬手似乎想打掉白橘懷里的書包時,一個冷冽的聲音如同冰錐般刺破了這令人窒息的空氣。
王櫓杰“你們在干什么。”
不是疑問,而是冰冷的陳述。
所有人,包括樹后的程十安,都猛地一驚,看向聲音來源。
王櫓杰。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悄無聲息地站在幾步開外。夕陽在他身后拉出長長的影子,將他本就淡漠的神情籠罩得更顯冷硬。他臂膀上的風(fēng)紀(jì)委員徽章反射著最后一點余暉,刺眼得很。
他手里拿著記錄本,目光如同掃描儀一樣冰冷地掠過那三個瞬間僵住的女生,最后落在被圍在中間、滿臉淚痕的白橘身上。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三個女生顯然認(rèn)得他,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王、王委員……我們沒干嘛,就是跟她開個玩笑……”為首的女生強(qiáng)笑著辯解,聲音發(fā)虛。
王櫓杰根本不理睬她的說辭,目光落在白橘被扯得歪斜的衣領(lǐng)和通紅的眼眶上。他翻開記錄本,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王櫓杰“高二五班,張倩,李婷,劉悅。校園欺凌,扣每人三分操行分。”
王櫓杰“明天自行去找你們班主任和家長說明情況。”
他的語氣平穩(wěn)得像在宣讀天氣預(yù)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三分?!”那個叫張倩的女生失聲叫道,“王委員,我們真的只是……”
王櫓杰抬起眼,那雙冷靜無波的眼睛看得她們瞬間噤聲。
王櫓杰“需要我立刻聯(lián)系德育處主任嗎?”
他淡淡地問。
三個女生臉色煞白,互相對視一眼,敢怒不敢言,最終悻悻地瞪了白橘一眼,灰溜溜地飛快跑開了。
角落只剩下白橘和王櫓杰。
白橘依舊低著頭,身體還在輕微發(fā)抖,手指緊緊攥著衣角,眼淚掉得更兇,卻是因為驚嚇和屈辱。
王櫓杰合上記錄本,走上前一步。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從校服口袋里拿出一包干凈的手帕紙,遞到白橘面前。
他的動作依舊有些生硬,甚至帶著點程序化的味道,但遞出紙巾這個行為本身,卻與他平時冰冷的形象產(chǎn)生了一絲微妙的違和。
白橘愣了一下,怯生生地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那包紙巾,沒敢接。
王櫓杰的手就那么停在空中,幾秒后,他似乎是嘆了口氣,極輕地,幾乎聽不見。然后他直接將紙巾塞進(jìn)了白橘手里。
王櫓杰“把眼淚擦干凈?!?/p>
他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但似乎比剛才少了一絲鋒利。
王櫓杰“下次遇到這種事,直接去風(fēng)紀(jì)委員會辦公室報告。”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zhuǎn)身就走。冷靜淡漠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漸暗的天色里,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按章辦事的一個插曲。
白橘捏著那包柔軟的紙巾,呆呆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忘了哭泣。
樹后的程十安,緩緩松開了摳著樹皮的手指,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王櫓杰的出現(xiàn)又一次化解了危機(jī),他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驅(qū)散了欺凌者??伤麕淼模⒎菧嘏木融H,而是一種更復(fù)雜的感受。
他的保護(hù),源于規(guī)則和職責(zé),冷靜、高效,卻也同樣帶著距離感和居高臨下的審視。
他維護(hù)了秩序,懲罰了錯誤,但他不曾溫言安慰,不曾追問緣由,他的介入更像是在修正一個系統(tǒng)內(nèi)的錯誤代碼,而非拯救一個具體的人。
那種出于絕對理性和規(guī)則的“公正”,再一次清晰地劃出了界限——他是秩序的維護(hù)者,而她們,是需要被秩序保護(hù)(或者說管理)的對象。
程十安看著白橘慢慢用紙巾擦干眼淚,整理好衣服和書包,低著頭快步離開角落,背影依舊單薄而倉促。
她自己則從樹后走出來,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得發(fā)慌。
夕陽徹底沉入了地平線,小花園里只剩下昏暗的光線和漸漸響起的蟲鳴。
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未散盡的恐懼,以及那包手帕紙上淡淡的、冰冷的清香。
一種無力感深深攫住了她。她既沒有勇氣挺身而出,也無法像王櫓杰那樣擁有制裁的力量。
她只能做一個沉默的旁觀者,連同她那卑微的、無人知曉的暗戀一起,被淹沒在這片漸濃的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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