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初見藏情長

九月的風(fēng)帶著夏末最后一絲燥熱，吹過青藤學(xué)校初中部教學(xué)樓前那排挺拔的法國梧桐。初二（3）班的下課鈴剛響，顏顥丞就把還冒著熱氣的保溫杯塞進(jìn)桌洞，轉(zhuǎn)身撞了下前排裴時衍的肩膀。

顏顥丞衍子，去不去小賣部？我媽給我?guī)У姆涿鬯韧炅?，得買瓶可樂續(xù)命。

他說話時帶著少年特有的清亮，額前碎發(fā)被風(fēng)吹得微微晃動，校服領(lǐng)口的扣子松了一顆，露出一點(diǎn)白皙的脖頸。

裴時衍正低頭收拾數(shù)學(xué)作業(yè)本，聞言頭也沒抬：

裴時衍等我把作業(yè)送辦公室，你先去占著冰柜最里面的檸檬味，上次被（2）班那幾個搶光了。

他的聲音比顏顥丞沉穩(wěn)些，手指利落地理著作業(yè)本的邊角，校服袖口一絲不茍地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簡單的電子表。

顏顥丞行，速來！

顏顥丞比了個“OK”的手勢，抓起掛在椅背上的書包就往外沖。走廊里擠滿了打鬧的學(xué)生，他靈活地側(cè)身避開迎面跑來的低年級小孩，口袋里的鑰匙串叮當(dāng)作響。

青藤學(xué)校是市里有名的私立學(xué)校，初中部和小學(xué)部共用一個校園，中間只隔了一片種滿月季的花壇。小賣部在小學(xué)部教學(xué)樓旁邊，顏顥丞跑過花壇時，正撞見幾個穿小學(xué)部校服的孩子圍在月季花叢前嘰嘰喳喳。他本想直接走過去，卻聽見一個軟糯的聲音帶著哭腔在說：

裴馨柔我的蝴蝶結(jié)……卡在樹枝上了。

那聲音像顆裹了糖的棉花，輕輕戳了下顏顥丞的耳朵。他腳步頓住，回頭就看見花壇中央的月季叢旁，站著個穿三年級校服的小姑娘。她扎著雙馬尾，右邊的發(fā)尾空蕩蕩的，左邊馬尾上粉白相間的蝴蝶結(jié)卻掛在兩米多高的月季枝椏上，被風(fēng)吹得輕輕晃悠。小姑娘仰著頭，眼眶紅紅的，鼻尖也泛著粉，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個印著小兔子的文具盒。

周圍幾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有人說跳起來夠，有人說找老師，可沒一個真敢上前——那叢月季長得茂盛，枝椏上還帶著細(xì)密的小刺。

顏顥丞皺了皺眉，把書包往旁邊石凳上一放，快步走了過去。

顏顥丞我來試試。

他的聲音突然響起，幾個小孩都轉(zhuǎn)過頭，眼里帶著驚喜。

小姑娘也抬起頭，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一滴沒掉下來的淚珠，像只受驚的小鹿。她看著眼前比自己高半個頭的男生，小聲問：

裴馨柔哥哥，你能幫我拿下來嗎？那是媽媽給我買的新蝴蝶結(jié)。

顏顥丞小事。

顏顥丞拍了拍胸脯，走到月季叢前。他踮起腳尖，伸手去夠那個蝴蝶結(jié)，可枝椏比他想象的還要高一點(diǎn)，指尖堪堪能碰到蝴蝶結(jié)的邊緣，卻抓不住。他試了兩次，都沒能成功，額角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

裴馨柔哥哥，要不算了吧……

小姑娘見他夠得費(fèi)勁，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說，

裴馨柔我回家讓媽媽再買一個就好。

顏顥丞別啊，都答應(yīng)你了。

顏顥丞咬了咬下唇，四處看了看，發(fā)現(xiàn)花壇邊有塊半人高的石頭。他走過去搬了搬，不算太重，剛好能挪動。他把石頭搬到月季叢旁放穩(wěn)，拍了拍上面的灰，剛要踩上去，就聽見身后有人喊他。

裴時衍顏顥丞！你在這兒干嘛呢？

顏顥丞回頭，看見裴時衍正快步走過來，手里還拿著兩瓶可樂。

顏顥丞幫這小丫頭拿蝴蝶結(jié)。

他指了指枝椏上的蝴蝶結(jié)，又指了指腳下的石頭，

顏顥丞馬上就夠著了。

裴時衍走近了才看清那小姑娘的臉，愣了一下，隨即無奈地笑了：

裴時衍馨柔？你怎么在這兒哭鼻子？

裴馨柔哥哥？

裴馨柔聽見熟悉的聲音，眼睛一下子亮了，剛才憋回去的眼淚又差點(diǎn)掉下來，

裴馨柔我的蝴蝶結(jié)掛在樹上了，我拿不下來。

顏顥丞這才反應(yīng)過來：

顏顥丞衍子，這是你妹妹？

裴時衍嗯，我妹裴馨柔，三年級（1）班的。

裴時衍說著，把可樂遞給顏顥丞一瓶，然后走到石頭旁，

裴時衍你下來，我來。你那身高，踩上去也懸。

顏顥丞嘿，你這是小看我！

顏顥丞不服氣地哼了一聲，但還是從石頭上跳了下來。裴時衍比他高小半頭，站在石頭上不用踮腳，伸手就抓住了那個蝴蝶結(jié)。他小心地把蝴蝶結(jié)從枝椏上解下來，又仔細(xì)檢查了一下有沒有被勾壞，確認(rèn)完好無損后，才跳下來遞給裴馨柔。

裴馨柔謝謝哥哥！

裴馨柔接過蝴蝶結(jié)，立刻破涕為笑，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她拿著蝴蝶結(jié)轉(zhuǎn)身看向顏顥丞，認(rèn)真地鞠了個躬：

裴馨柔也謝謝哥哥！

顏顥丞被她這突如其來的鞠躬弄得有點(diǎn)不好意思，撓了撓頭：

顏顥丞不用謝，小事一樁。

裴馨柔把蝴蝶結(jié)重新系回右邊馬尾上，雙手背在身后，仰著頭看著顏顥丞，眼睛亮晶晶的：

裴馨柔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以后要是再遇到麻煩，能不能找你幫忙？

顏顥丞我叫顏顥丞，和你哥一個班的。

顏顥丞說著，指了指身邊的裴時衍，

裴馨柔找我?guī)兔﹄S時都行，不過還是先找你哥比較好，他比我靠譜。

裴馨柔顥丞哥。

裴馨柔脆生生地叫了一聲，聲音甜得像蜜。

顏顥丞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他還從沒被這么小的小姑娘這么親切地叫過“哥”。他不自然地移開視線，假裝喝可樂掩飾自己的慌亂：

顏顥丞嗯，你快回教室吧，不然上課要遲到了。

裴馨柔好！那顥丞哥、哥哥，我先走啦！

裴馨柔揮了揮手，蹦蹦跳跳地朝著小學(xué)部教學(xué)樓跑去，雙馬尾上的蝴蝶結(jié)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擺動，像兩只飛舞的蝴蝶。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學(xué)樓門口，顏顥丞才松了口氣，轉(zhuǎn)頭對裴時衍說：

顏顥丞你妹還挺可愛的，就是有點(diǎn)愛哭鼻子。

裴時衍挑眉看了他一眼：

裴時衍剛才是誰蹲在花壇邊，搬石頭搬得滿頭大汗？

顏顥丞我那不是助人為樂嘛！

顏顥丞梗著脖子反駁，拉開可樂罐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去，才壓下了剛才那股莫名的燥熱。

兩人并肩往初中部走，梧桐葉在他們頭頂沙沙作響，投下斑駁的光影。顏顥丞想起裴馨柔剛才亮晶晶的眼睛和甜甜的“顥丞哥”，忍不住問：

顏顥丞你妹平時都這么粘人嗎？

裴時衍還好，就是遇到事容易慌。

裴時衍笑了笑，

裴時衍以前在小區(qū)里，連鄰居家的狗都能把她嚇哭，還是我把她護(hù)在身后的。

顏顥丞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妹控。

顏顥丞打趣道。

裴時衍沒否認(rèn)，只是淡淡地說：

裴時衍她比我小六歲，我不護(hù)著她誰護(hù)著？對了，以后在學(xué)校要是看到她被人欺負(fù)，記得幫我看著點(diǎn)。

顏顥丞放心，包在我身上！

顏顥丞拍著胸脯保證，心里卻莫名地有些期待下次再見到裴馨柔。

接下來的幾天，顏顥丞總能在校園里偶遇裴馨柔。有時是在早餐店門口，她正踮著腳尖買包子；有時是在操場邊，她和同學(xué)一起跳皮筋；還有一次，他在圖書館找資料，看見她正趴在靠窗的桌子上寫作業(yè)，陽光灑在她的發(fā)梢上，像鍍了一層金邊。

每次遇到，裴馨柔都會遠(yuǎn)遠(yuǎn)地就揚(yáng)起笑臉，脆生生地喊“顥丞哥”，然后跑過來跟他聊幾句，有時候是說今天學(xué)了什么新課，有時候是問他初中的作業(yè)多不多，還有一次，她從口袋里掏出一顆水果糖遞給顏顥丞：

裴馨柔顥丞哥，這個草莓味的糖很好吃，給你。

顏顥丞接過糖，指尖碰到她溫?zé)岬男∈?，心里又是一陣慌亂。他把糖塞進(jìn)口袋，含糊地說了聲“謝謝”，看著她跑回同學(xué)身邊，才剝開糖紙把糖放進(jìn)嘴里。草莓的甜味在舌尖散開，比他平時吃的可樂糖要溫和得多。

周五下午最后一節(jié)是體育課，自由活動的時候，顏顥丞和裴時衍坐在看臺上聊天。不遠(yuǎn)處的小學(xué)部操場上，裴馨柔和幾個女生正在玩“老鷹捉小雞”的游戲，她當(dāng)“小雞”，跟在“雞媽媽”身后跑，笑聲清脆得能傳到看臺上。

顏顥丞你看你妹，玩得多開心。

顏顥丞指了指裴馨柔的方向，嘴角不自覺地向上揚(yáng)。

裴時衍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無奈地笑了：

裴時衍只要有玩的，她能瘋一下午。

正說著，裴馨柔突然被腳下的石子絆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周圍的女生都圍了過去，她趴在地上沒起來，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又要哭了。

顏顥丞和裴時衍同時站了起來，快步跑了過去。裴時衍先蹲下身，輕聲問：

裴時衍馨柔，怎么樣？摔哪兒了？

裴馨柔抬起頭，眼眶紅紅的，膝蓋上的校服褲磨破了一塊，滲出血跡。

裴馨柔哥，膝蓋好疼。

她委屈地說。

顏顥丞蹲在她另一邊，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褲腿，查看傷口：

顏顥丞還好，只是皮外傷，沒傷到骨頭。我?guī)闳メt(yī)務(wù)室處理一下吧。

裴馨柔嗯。

裴馨柔點(diǎn)了點(diǎn)頭，想自己站起來，卻因?yàn)橄ドw疼踉蹌了一下。顏顥丞連忙扶住她的胳膊，裴時衍則蹲下身：

裴時衍上來，哥背你。

裴馨柔趴在裴時衍的背上，雙手緊緊抱著他的脖子，看向旁邊扶著她胳膊的顏顥丞，小聲說：

裴馨柔顥丞哥，謝謝你。

顏顥丞跟我客氣什么。

顏顥丞笑了笑，幫裴時衍穩(wěn)住腳步，

顏顥丞慢點(diǎn)走，別顛著她。

醫(yī)務(wù)室里，校醫(yī)給裴馨柔的膝蓋消了毒，貼上了創(chuàng)可貼。處理完傷口，裴時衍去給她買水，醫(yī)務(wù)室里只剩下顏顥丞和裴馨柔兩個人。

裴馨柔坐在椅子上，晃著兩條小腿，看著顏顥丞說：

裴馨柔顥丞哥，你真好，總是幫我。

顏顥丞舉手之勞而已。

顏顥丞摸了摸后腦勺，有點(diǎn)不好意思，

顏顥丞以后玩的時候小心點(diǎn)，別再摔著了。

裴馨柔我知道了。

裴馨柔乖巧地點(diǎn)點(diǎn)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小的手工制品遞給顏顥丞，

裴馨柔顥丞哥，這個送給你。

那是一個用彩紙折的千紙鶴，翅膀上還畫著小小的笑臉。顏顥丞接過千紙鶴，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面的紋路，心里暖暖的：

顏顥丞這是你折的？真好看。

裴馨柔嗯！我折了一晚上呢。

裴馨柔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

裴馨柔我媽媽說，千紙鶴能帶來好運(yùn)，我把它送給顥丞哥，祝你考試都考第一名。

顏顥丞把千紙鶴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書包里，鄭重地說：

顏顥丞謝謝，我一定會好好收著的。

這時，裴時衍拿著兩瓶水回來了，看見兩人相談甚歡的樣子，挑了挑眉：

裴時衍聊什么呢，這么開心？

顏顥丞沒什么，就是馨柔送了我一個千紙鶴。

顏顥丞晃了晃手里的水，掩飾自己的開心。

裴時衍把水遞給裴馨柔：

裴時衍喝完水我們就回家，媽媽今天做了你愛吃的糖醋排骨。

裴馨柔好耶！

裴馨柔立刻興奮起來，完全忘了膝蓋的疼痛。

走出醫(yī)務(wù)室的時候，夕陽已經(jīng)西斜，把三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裴時衍背著裴馨柔走在前面，顏顥丞跟在旁邊，手里攥著那個裝著千紙鶴的書包，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填滿了。

他看著前面裴馨柔的發(fā)梢，想起她甜甜的“顥丞哥”，想起她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遞過來的那顆草莓糖，突然覺得，這個秋天好像變得特別不一樣了。

裴馨柔顥丞哥，明天你還來學(xué)校嗎？

裴馨柔趴在裴時衍的背上，轉(zhuǎn)頭問顏顥丞。

顏顥丞明天是周六，不上學(xué)。

顏顥丞回答。

裴馨柔那我什么時候能再見到你呀？

裴馨柔有點(diǎn)失落。

顏顥丞想了想，說：

顏顥丞周日下午我來學(xué)校打球，你要是想來，可以讓你哥帶你過來。

裴馨柔好！那我們一言為定！

裴馨柔立刻又開心起來，伸出小拇指，

裴馨柔顥丞哥，拉鉤！

顏顥丞笑著伸出小拇指，勾住了她的手指：

顏顥丞一言為定。

夕陽的余暉灑在他們身上，溫暖而柔和。顏顥丞看著勾在一起的小拇指，心里暗暗想著，也許從這個秋天開始，他的生活里會多一個需要他守護(hù)的小丫頭，而那個甜甜的“顥丞哥”，也會成為他青春里最溫暖的回憶之一。

他不知道的是，這棵梧桐樹下的初遇，這個小小的千紙鶴，這句簡單的“一言為定”，會在很多年后，串聯(lián)起他和裴馨柔的整個青春，從青澀的少年時光，一直走到彼此生命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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