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請問這里有可以休息的房間嗎?我有點不太舒服……”那聲音像一根極細的絲線,從客廳另一頭飄蕩過來,輕得幾乎被火焰的噼啪聲蓋過去,卻精準(zhǔn)地勒住了每個人的喉嚨。
眾人循聲望去——阮白潔扶著壁爐旁的立柱,指尖因用力而發(fā)白。額角碎發(fā)被冷汗黏住,襯得一張小臉愈發(fā)沒有血色。最惹眼的是她的唇:口紅早被咬得斑駁,露出內(nèi)里蒼白的皮,像雪地里凍裂的玫瑰,一碰就會碎。
“心可真大?!毙】锣托Γ曇舨桓?,卻足夠讓所有人聽見?!皠e人都在合計怎么活到明天,她倒先惦記睡覺。”
阮白潔抬眼。那目光像一柄薄刃,從睫毛下冷冷挑出來。
“怎么,不睡就不用死了?”她反問,聲音仍舊輕,“還是說,你們打算睜著眼熬到怪物來敲門,好給它行注目禮?”
她頓了半秒,忽然彎起嘴角,露出一個幾乎稱得上甜美的笑——
“放心,我要是真撐不住了,會記得把被子蓋好,不給你們添麻煩。”
熊漆最先反應(yīng)過來,拉住要跟阮白潔起沖突的小柯。他抬手壓了壓空氣,像是在安撫看不見的漣漪:“時間確實不早了,是該休息。樓上所有空房間都能住,你們隨意。”
他頓了半秒,嗓音低下去,“……各位晚上都警醒些,別亂走動?!?/p>
“我們能不能都窩在客廳?”角落里有人小聲提議,帶著僥幸,“人多了……至少安全點。”
熊漆搖頭,語氣像沉進井底的石子:“人數(shù)一旦超過某個閾值,門內(nèi)世界會強制觸發(fā)‘同步沉眠’——所有人會在同一秒失去意識。真要有東西摸進來,你連睜眼的機會都沒有?!?/p>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澆得眾人噤若寒蟬。剛才還黏在一起的影子,此刻紛紛離散。
見阮白潔拽著凌久時的袖子踏上樓梯,木梯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方韻可也起身。她沒說話,只沖熊漆輕點下頜,算是告別,隨后把背包往肩上一甩,腳步輕得像貓,跟著那兩人留下的晃蕩燈影上了樓。
二樓走廊狹長得像一口豎井。唯一一盞煤油燈掛得太高,玻璃罩外積著厚厚的灰,火光被悶成一粒孱弱的黃豆,只能吝嗇地照亮腳前方寸。霉味、潮氣、木頭被歲月啃噬后的腥甜,全擠在這一截空氣里,像一坨黏稠的漿糊,糊得人連呼吸都發(fā)沉。
方韻可停在右邊倒數(shù)第二扇門前。門軸比她想的還老,輕輕一推便發(fā)出老貓挨踩的凄厲嗚咽——那聲音順著走廊爬出去,又撞在盡頭的黑暗里,折回成幽幽回聲。
門后是一間四四方方的空屋:一張床孤伶伶杵在正中,床尾的木漆剝落成大小不一的干痂,像皮膚病人的鱗屑。
唯一的小窗被粗鐵橫穿,釘死在墻里,窗縫漏進一線夜風(fēng),吹得煤油燈芯東倒西歪,影子便在四壁張牙舞爪,仿佛隨時會撲下來把人撕碎。方韻可反手關(guān)門,老舊鎖舌“咔噠”一聲,像替這間屋子合上棺材蓋。
方韻可把背包輕輕擱在床頭。接著,她開始繞屋,一步一頓,像在給自己丈量安全半徑。
窗——
她伸手抵住斑駁的木框,緩緩向外推。鉸鏈發(fā)出干澀的“吱——”,像銹釘刮過鐵皮。窗外沒有月光,也沒有風(fēng),只有一團黑得發(fā)稠的夜,濃得幾乎要滴下來。
她瞇起眼,試圖捕捉哪怕一絲樹影或屋脊的輪廓,卻只看見自己的呼吸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轉(zhuǎn)瞬就被黑暗吞沒。窗縫透進的寒意貼著腕骨往上爬,仿佛有看不見的手指在試探她的脈搏。
她收回手,指腹沾了一層濕冷的灰,捻了捻,留下幾點臟污的印子。
門——
老舊鎖舌在她掌心里像一顆冰涼的獠牙。她先將門閂橫插到底——鐵器摩擦木槽,發(fā)出短促的“咔嗒”。還不夠。她又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角落那只瘸腿的橡木椅上:三條腿站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第四條腿用麻繩綁了一截木楔,像打了石膏的傷兵。
她彎腰拖椅子,椅腳擦過地板,發(fā)出刺耳的嗚咽;再把它頂在門把下方,用力一壓——吱呀——椅子短腿處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卻終于卡死。門與門框之間只剩一條發(fā)絲般的縫隙,仿佛黑暗也被擠得變形,卻仍不死心地往里滲。
煤油燈——
燈罩蒙著陳年油垢,像蒙了一層變質(zhì)的琥珀。方韻可用袖口裹住手指,一圈一圈地擦。灰漬剝落,露出斑駁的玻璃,燈芯這才喘過氣來,火苗抖了抖,挺直腰桿,投下一圈昏黃的光暈??赡枪鈺炦吘壱琅f搖晃,像被無形的嘴吹得東倒西歪。
她俯身調(diào)了調(diào)火舌,指腹掠過燈座,摸到一層黏膩的蠟油,涼意順指尖一路滑到背脊。做完這一切,霉味依舊徘徊不去。它不是單純的潮濕腐朽,而像某種活物——帶著體溫的苔蘚,或潛伏多年的孢子——正貼著她的皮膚,一寸寸往毛孔里鉆。
她深吸一口涼氣,胸口冰涼。
終于,她和衣躺下。
外套的拉鏈硌在鎖骨,像一排冰涼的牙齒;床墊塌陷處正對著她的腰窩,彈簧隔著一層破棉絮抗議似地頂上來。
“咯——吱——”
床板發(fā)出一聲長而拖沓的呻吟,像老人臨終前最后一記喘息。
燈芯晃了晃,影子在天花板上猛然放大,又倏地縮回。
黑暗趁機從四面涌來,把僅剩的火苗圍在中央,像一圈伺機而動的狼群。
【系統(tǒng)?】
她在心里試探,聲音輕得像怕驚動黑暗。
【系統(tǒng),你在嗎?】回應(yīng)是一片死寂。
她咬了咬下唇,換了個更慫但更誠懇的語氣:
【……你好?重啟完成了嗎?我需要一點新手指導(dǎo),謝謝。】仍舊安靜。
叮——
系統(tǒng)重啟成功。
冰冷的機械音在耳畔炸開,卻帶著詭異的雀躍,像剛從冰柜里取出的汽水,“啵”地一聲拔掉了拉環(huán)?!澳?,盜墓簽到系統(tǒng)999號客服精靈,很榮幸與您綁定成功?!?/p>
“盜墓簽到系統(tǒng)?!?/p>
“是的,宿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