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開得最盛那日，太微宗的山風(fēng)都帶著粉香。林逐風(fēng)蹲在桃樹枝椏上，把銅錢串往花枝密處挪——前幾日風(fēng)大，串子撞得花瓣落了不少，他總怕驚擾了那些剛綻開的嫩蕊。青羽鳥站在旁邊的枝上梳理羽毛，頸間小銅錢蹭著桃葉，簌簌掉下來幾片粉瓣，落在林逐風(fēng)手背上，暖乎乎的。

“逐風(fēng)！沈師叔帶了新采的春茶來！”阿蠻姑娘的聲音從樹下飄上來，混著銅錢碰撞的脆響。林逐風(fēng)往下看，見陸知闕正把算盤往石桌上放，算盤橫梁上的銅錢串晃得厲害，算珠跟著叮當(dāng)作響，倒像是在數(shù)茶罐里的茶葉。他扒著樹枝往下滑，剛落地就被阿蠻姑娘拽著往茶爐跑，手里還攥著片沾了銅銹味的桃花瓣。

茶爐旁，沈硯之正用竹勺攪著鍋里的茶湯。商雪川蹲在一旁添柴，蘇清歡坐在石凳上翻曬去年的桂花干，見孩子們跑過來，笑著往碟子里放了把新炒的松子：“剛炒的，就著茶吃正好?！苯牉懛鲋纬驳母觳猜哌^來，她昨日練劍時(shí)崴了腳，江聽瀾便把她的銅錢串系在自己腰上，走一步，銅聲就輕響一下，像在替她數(shù)步子。

“沈師叔，茶里要放桂花嗎？”林逐風(fēng)湊到茶爐邊，鼻尖蹭到熱氣，癢得縮了縮脖子。沈硯之笑著往鍋里撒了把桂花干：“你師母說，去年的桂花存了銅錢串的暖，泡在茶里才甜?！彼貌枭滓ㄆ鹨簧撞铚纬裁媲暗陌状赏肜锏?，茶湯落在碗底，映得碗邊的銅錢串影子輕輕晃，像朵會(huì)動(dòng)的銅花。

姜照晚端著藥簍從藥田回來，簍里的當(dāng)歸剛澆了春水，帶著濕軟的土氣。云不渡跟在她身后，手里拿著片剛摘的薄荷，見她額角滲著汗，便用薄荷葉輕輕扇了扇。“藥田的苗都冒新葉了，”姜照晚把藥簍放在石桌旁，銅錢串撞在簍邊的竹片上，“我把銅錢串掛在田埂上，風(fēng)一吹，苗好像都長(zhǎng)得快些?！?/p>

云不渡往藥田方向望，見青灰色的田埂上，那串刻著“照晚”的銅錢正迎著風(fēng)晃，陽光落在銅面上，暖得連泥土都像發(fā)著光。他從袖袋里摸出個(gè)小布包，遞到姜照晚手里：“鎮(zhèn)上藥鋪掌柜給的，說這是摻了銅屑的香囊，能驅(qū)蟲?！辈及锏南隳依C著株忘憂草，邊角還縫著枚小銅錢，是他前日偷偷送去讓繡娘加的。

姜照晚捏著香囊笑：“你總記著這些。”她把香囊往藥簍上系，剛繞了半圈，就聽見山門外傳來馬蹄聲——是山下驛站的差役，送來了南疆寄來的包裹。阿蠻姑娘第一個(gè)沖過去接，紅布包裹拆開時(shí)，露出幾串瑪瑙珠，還有個(gè)竹編的小籠子，里面裝著只綠羽鸚鵡，見人就撲棱翅膀，嘴里竟學(xué)著銅錢串的響聲：“叮鈴，暖——”

“是南疆的師兄寄的！”陸知闕翻著包裹里的信，眼睛亮起來，“信上說，鸚鵡學(xué)了銅錢串的聲，讓它來太微宗認(rèn)認(rèn)親。”他把鸚鵡籠掛在桃樹枝上，綠羽鸚鵡歪著頭看銅錢串，突然撲過去用喙輕啄銅面，像在確認(rèn)是不是真暖。林逐風(fēng)怕它啄壞了銅錢，伸手去攔，卻被鸚鵡輕輕叼住袖子，往山外扯——原來籠門沒關(guān)緊，它竟要往外飛。

眾人追著鸚鵡往山坳跑，見它落在溪畔的柳樹上，正用喙叼著阿蠻姑娘的銅錢串晃。阿蠻姑娘踮腳去夠，腳下一滑，陸知闕忙伸手扶住她，自己卻撞在柳樹上，算盤掉在溪水里?！八惚P！”他急得要去撈，沈硯之按住他：“溪水流得緩，我來。”

他脫了鞋走進(jìn)溪里，水剛沒過腳踝，涼絲絲的卻不凍人。算盤浮在水面上，銅錢串還牢牢掛在框上，被水流沖得輕輕晃。沈硯之把算盤撈起來，往陸知闕手里遞時(shí)，見他手腕上沾了片柳葉，葉尖還掛著水珠，落在銅錢串上，竟被銅面暖得瞬間化了。

“鸚鵡呢？”宋朝安突然指著樹梢笑。眾人抬頭，見綠羽鸚鵡正站在最高的柳枝上，嘴里叼著那枚刻著“阿蠻”的銅錢，對(duì)著山外叫：“暖，歸——”阿蠻姑娘仰頭喊：“那是我的銅錢！”鸚鵡卻撲棱著翅膀往桃樹林飛，把銅錢輕輕放在宋朝安的茶碗邊，又歪著頭學(xué)銅錢響，逗得眾人都笑了。

日頭偏西時(shí)，蘇清歡把曬干的桃花瓣收進(jìn)瓷罐，商雪川幫她往罐口系銅錢串——用的是江聽瀾和宋朝安合串的那串，刻著“聽瀾”和“朝安”的兩枚銅錢挨在一起，紅繩繞了三道結(jié)?！斑@樣桃花香就跑不了了，”蘇清歡摸著罐口的銅錢，“等冬天拿出來泡茶，還能嘗著春的暖。”

林逐風(fēng)躺在桃樹下，青羽鳥趴在他胸口打盹，鸚鵡站在他肩頭梳羽毛，兩枚小銅錢一暖一涼，倒也有趣。他摸了摸頸間的銅錢串，突然想起去年冬天藏在石縫里的舊銅錢——如今它混在新銅錢里，被暖得早沒了銅綠，只有掌心磨出的溫潤(rùn)，像藏了一整個(gè)冬天的光。

“明年開春，我們還把銅錢串掛在桃樹上好不好？”阿蠻姑娘挨著陸知闕坐，手里數(shù)著銅錢。陸知闕點(diǎn)頭，算盤珠撥得飛快：“算著還有三百六十五天，等鸚鵡學(xué)會(huì)說‘銅錢暖’，就正好開春了?！?/p>

云不渡幫姜照晚收藥簍時(shí)，見她把那枚小銅錢別在發(fā)間，銅面映著晚霞，比桃花還艷?！懊魅瘴胰ユ?zhèn)上買些紅繩，”他輕聲說，“給銅錢串都換根新的，夏天雨多，怕舊繩經(jīng)不住泡。”姜照晚點(diǎn)頭，指尖擦過他袖口——那里沾著點(diǎn)藥香，混著銅銹味，是她最熟的暖。

江聽瀾扶著宋朝安往回走，晚風(fēng)拂過桃枝，銅錢串叮當(dāng)作響，鸚鵡跟著學(xué)聲，綠羽在暮色里閃著光?！澳憧矗彼纬仓钢焐系脑卵?，“銅錢串的光比月牙還暖呢。”江聽瀾握緊她的手，腰上的銅錢串輕輕撞著她的手背：“因?yàn)樗浿覀兊臏囟劝　！?/p>

溪水流過田埂，桃花落在茶罐上，鸚鵡的叫聲混著銅錢響，漫過太微宗的暮色。誰都沒說，可誰都知道，這串被暖透的銅錢，早把春的軟、夏的熱、秋的香都記在了銅縫里，只等冬天再來時(shí)，把一整年的暖，都慢慢遞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