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信任崩析
宿自玧一夜未眠。
天微亮時,他獨自立在演武場,手中長劍破空聲聲凌厲,卻斬不斷心中亂緒。
“四哥好早?!彼抻诚穆曇魪睦认聜鱽?,依舊溫和清潤,“可用過早飯了?”
宿自玧劍勢一頓,回身見弟弟提著食盒站在晨曦中,眉眼與自己如此相似,卻又那般陌生。
“不必。”他聲音干澀,“你昨日給我的藥,從何而來?”
宿映溪微微怔忡:“是我新配的傷藥,怎么了?”
“藥瓶底部的花粉,”宿自玧緊盯弟弟雙眼,“是西山白玉蘭。”
空氣驟然凝滯。宿映溪面色微白,沉默良久才道:“四哥疑我下毒?”
“我只問事實?!?/p>
宿映溪放下食盒,忽然輕笑:“若我說是有人栽贓,四哥可信?”
宿自玧握劍的手緊了緊:“證據何在?”
“無證?!彼抻诚鉂u冷,“但四哥可還記得,去年圍獵時你誤入毒瘴,是誰三日不眠為你解毒?”
宿自玧心頭一刺:“自然記得?!?/p>
“前年你重傷瀕死,又是誰割血為引,救你性命?”
“是你...”
“既如此,”宿映溪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四哥為何寧信物證,不信我?”
宿自玧喉頭滾動,竟無言以對。
正是此時,宿決溜溜達達走來:“喲,兩位哥哥晨練呢?”他瞥見氣氛不對,笑嘻嘻插到二人中間,“莫不是為昨日之事爭執(zhí)?”
宿映溪淡淡道:“六弟多慮了?!?/p>
“我看未必?!彼逈Q忽然從袖中掏出一物,“今早我在太醫(yī)院撿到個有趣的東西,五哥可認得?”
那是一枚銀制燕形鏢,與宰相府中發(fā)現的一般無二。
宿映溪面色驟變:“此物從何而來?”
“就落在五哥藥柜暗格里?!彼逈Q把玩著銀鏢,“說來也巧,昨日刑部才從宰相府搜出同樣一枚。”
宿自玧猛地看向弟弟:“映溪,你還有何解釋?”
宿映溪怔怔望著那枚銀鏢,忽然笑了,笑聲蒼涼:“好一個局中局...我竟不知,有人如此費心構陷于我。”
“構陷?”宿自玧聲音發(fā)顫,“證據確鑿,你還要狡辯?”
宿映溪直視兄長雙眼:“四哥,若今日換做是我疑你,你會如何?”
宿自玧心頭劇震,想起雙生兄弟自幼相伴的點點滴滴。十歲那年御花園落水,映溪拼命將他推上岸,自己卻險些溺亡;十五歲戰(zhàn)場遇伏,映溪帶傷殺入重圍救他...
“我會信你?!彼拮垣j終于開口,聲音嘶啞,“但映溪,證據如山...”
“證據可以偽造,人心不可?!彼抻诚壑虚W過痛色,“四哥,我們兄弟二十載,竟抵不過一枚銀鏢?”
宿決忽然插話:“五哥說的在理。不過...”他話鋒一轉,“昨夜我瞧見五哥私會燕國使臣,又是為何?”
宿映溪猛地看向宿決:“你跟蹤我?”
“巧合罷了?!彼逈Q聳肩,“就在城西醉仙樓,子時三刻?!?/p>
宿自玧如遭雷擊:“映溪!你當真...”
“我是見了燕使?!彼抻诚谷怀姓J,“但為的是討一味藥材,治二哥的咳疾。”
宿自玧倒退半步,眼中最后一絲信任徹底崩碎:“事到如今,你還要扯上二哥?”
“四哥不信便罷?!彼抻诚鈴氐桌湎聛恚凹热绱?,請稟明大哥,將我下獄查辦便是。”
他說罷轉身欲走,宿自玧卻一把抓住他手腕:“站住!”
兄弟二人四目相對,眼中俱是痛色。二十年朝夕相伴,此刻卻隔了萬丈鴻溝。
“四哥五哥這是做什么?”宿決忽然驚呼。
只見宿映溪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正抵在自己頸間:“四哥若疑我,不如現在就結果了我,省得麻煩?!?/p>
宿自玧瞳孔驟縮:“你!”
正是這瞬分神,宿映溪忽然手腕一翻,匕首直刺宿自玧面門!宿自玧急退閃避,卻見弟弟縱身躍上宮墻,幾個起落便消失不見。
“追!”宿自玧厲喝,侍衛(wèi)們慌忙行動。
宿決卻站在原地,把玩著那枚銀鏢,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
半個時辰后,文華殿內氣氛凝重。
“五弟潛逃?”宿長庚難以置信地望著宿自玧,“這怎么可能?”
宿自玧跪地請罪:“臣弟失察,請大哥降罪。”
宿鐘榆輕咳幾聲:“四弟先起。五弟之事...或有隱情?!?/p>
“二哥還要為他開脫?”宿姜且冷笑,“銀鏢是從他藥柜找出,私會燕使也是事實,如今又畏罪潛逃...證據確鑿!”
宿決懶洋洋倚在柱邊:“三哥說得輕巧。若真是五哥下毒,何苦用自家獨門藥材暴露身份?又何必私會燕使徒惹嫌疑?”
宿姜且怒道:“六弟何時成了老五的同黨?”
“我只是覺得有趣。”宿決輕笑,“這局做得太過明顯,倒像巴不得我們趕緊定五哥的罪似的?!?/p>
宿鐘榆忽然道:“六弟言之有理。但五弟不該潛逃...”
“若換做是我被至親懷疑,”宿決掃了宿自玧一眼,“怕也要心寒遁走。”
宿自玧身形微顫,垂首不語。
宿長庚長嘆一聲:“傳令下去,秘密搜尋五皇子下落,生要見人...死要見尸?!?/p>
最后四字說得艱難,殿內一時寂然。
***
是夜,宿自玧獨自立在城樓上,望著茫茫夜色出神。
身后傳來腳步聲,宿決的聲音響起:“四哥還在想五哥的事?”
宿自玧不語,只握緊了手中一枚玉玨——那是去年生辰時,映溪贈他的雙生佩。
“其實今日那銀鏢,”宿決忽然道,“是我放的?!?/p>
宿自玧猛地轉身:“你說什么?”
“我故意放進五哥藥柜,想試探四哥反應?!彼逈Q難得收起嬉笑,“沒想到四哥真就疑了五哥?!?/p>
宿自玧一把揪住他衣領:“你!”
“但五哥私會燕使是真,潛逃也是真?!彼逈Q任由他抓著,目光清明,“四哥可知,今日五哥若不走,明日朝堂上就會有更多'證據'出現?”
宿自玧怔?。骸澳闶裁匆馑迹俊?/p>
“有人要對付的不是宰相,也不是三哥?!彼逈Q輕聲道,“而是要我們兄弟相殘。”
寒風掠過城樓,吹得旌旗獵獵作響。
宿自玧緩緩松手,望著遠處太醫(yī)院的方向,心中驟痛。
若真是如此...他今日那般逼問映溪,該讓弟弟何等寒心?
“我會尋他回來?!彼拮垣j聲音低沉,“親自向他賠罪?!?/p>
宿決輕笑:“但愿還來得及?!?/p>
夜色深沉,兄弟二人并肩而立,各懷心事。
而此刻京城某處暗巷中,宿映溪撕下易容面具,望著皇宮方向,眼中情緒復雜。
“四哥...”他輕聲自語,“但愿你不會后悔今日之舉。”
風中傳來更鼓聲聲,似在催人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