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渴吻與共謀

那通深夜來電像一道淬了蜜毒的絲線，無聲無息地纏繞上你的心臟，越收越緊，帶來令人窒息的甜蜜與恐慌。恐懼依舊盤踞在心口，冰冷而堅硬，但某種更晦暗、更難以啟齒的期待，卻如同暗處滋生的藤蔓，狡猾地鉆入恐懼的裂縫，汲取著那份危險的養(yǎng)分，悄然蔓延。你開始發(fā)現(xiàn)自己變得可悲地敏銳——在擁擠人潮中下意識地搜尋那道修長冷峻的身影，在萬籟俱寂的深夜側(cè)耳傾聽，期盼或懼怕那獨特冷冽的氣息會再次不請自來。手機每一次陌生的震動都像一次小型觸電，讓你的指尖發(fā)麻，心跳失衡。

你嘗試過抵抗這種緩慢的、無可挽回的侵蝕。你在網(wǎng)絡(luò)世界的邊緣搜尋，鍵入“吸血鬼”、“蒼白”、“非人速度”、“冰冷觸感”之類的詞組，得到的卻大多是嘩眾取寵的都市傳說和光怪陸離的娛樂產(chǎn)品。那些夸張的渲染反而讓那個真實存在的、名為黃子弘凡的存在顯得更加神秘、更加遙不可及，也更加……真實得可怕。頸側(cè)那一道幾乎淡不可見的紅痕，仿佛成了一個敏感的烙印，在你思緒不由自主飄向他時，或是在手機屏幕亮起，顯示出來自那個陌生號碼的、只有一個孤零零的句號的短信時，泛起一絲微弱的、奇異的、仿佛被無形指尖撫摸過的溫?zé)帷?/p>

生活仿佛陷入一種奇怪的粘稠狀態(tài)，像是在等待下一只靴子落下，又像是在隱秘地期待那靴子永遠(yuǎn)懸停。

那天下午，你在公寓廚房里心不在焉地準(zhǔn)備一份遲來的午餐。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條紋。然而你的心思卻全然不在手中的食材上，腦子里反復(fù)回旋著幾小時前收到的那條沒頭沒尾的短信：「?！埂粋€句號。像是一次沉默的叩問，又像是一個不容置疑的標(biāo)記。

心神恍惚間，指尖下的動作便失了準(zhǔn)頭。鋒利的廚刀猛地一滑，精準(zhǔn)地切在了左手食指的指腹上。

“嘶——”尖銳的疼痛讓你瞬間倒抽一口冷氣，徹底回過神來。

鮮紅的血珠立刻從那道不深不淺的切口里涌了出來，迅速匯聚成一道細(xì)小的血流，順著指尖滑落，“啪嗒”一聲，滴落在潔白的砧板上，暈開一小片刺目而粘稠的紅。

劇烈的疼痛和那鮮紅的顏色讓你瞬間有些頭暈?zāi)垦！Ｄ慊琶θ酉碌?，下意識地將受傷的手指含入口中，鐵銹般的腥甜味立刻在舌尖彌漫開。你轉(zhuǎn)身想去客廳尋找醫(yī)藥箱。

就在你轉(zhuǎn)身的剎那——

整個廚房的空氣仿佛驟然被抽干，又被一種極其冰冷、極其強大的氣息瞬間填滿。溫度似乎驟降了幾度，窗外透進的陽光都仿佛失去了暖意。

你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猛地抬頭看向廚房門口。

他就站在那里。

悄無聲息，如同從最濃重的陰影里凝結(jié)而出。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來的，如何穿過緊閉的房門。他依舊穿著那身剪裁精良的深色衣物，像是剛剛結(jié)束一場永不落幕的夜宴。

但此刻，你完全無法思考任何關(guān)于他如何出現(xiàn)的問題。

你的全部感官，都被他此刻的樣子徹底攫取、碾碎。

黃子弘凡那雙總是蘊藏著慵懶玩味或深邃評估的眼睛，此刻像是被最濃稠的鮮血浸透、煮沸，渲染成一片近乎漆黑的、翻滾著純粹欲望的暗紅。里面所有屬于人類的、理智的光澤都熄滅了，只剩下最原始、最赤裸的、屬于掠食者的——饑餓。那是足以將任何生靈拖入深淵的絕對本能。

他的嘴唇微微開啟，不再是那種似笑非笑的弧度，而是一種近乎猙獰的、渴求的姿態(tài)。你能清晰地看到，那總是蒼白優(yōu)美的唇間，兩顆尖利得令人心寒的獠牙已經(jīng)完全探出，抵在他冰冷的下唇上，閃爍著象牙般冰冷而致命的光澤，渴望染上溫?zé)岬男杉t。

他周身的空氣仿佛都在高溫下扭曲、震顫，散發(fā)出一種幾乎實質(zhì)化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捕食者的壓迫感。他原本那份游刃有余的優(yōu)雅從容消失殆盡，整個身體微微前傾，像一張繃緊到極致的弓，每一塊肌肉都賁張著，充滿了即將爆發(fā)的、針對你血液的毀滅性渴望。

他的視線，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地釘在你正在滲血的手指上——或者更準(zhǔn)確地說，是釘在那彌漫在空氣中的、對你而言微不足道，對他卻如同最濃烈毒藥的鮮血氣息上。

那目光如此專注，如此貪婪，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他的視野里模糊、褪色，最終坍縮成唯一的存在——你那一點正在流淌的、溫?zé)岬纳慈?/p>

你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毫無緩沖地直面死亡的氣息。之前的每一次接觸，他雖然危險莫測，卻總還披著一層優(yōu)雅或戲謔的外衣，一種近乎人類的交流模式。但此刻，所有偽裝被徹底撕碎，露出了潛藏其下的、屬于古老黑暗生物的、純粹而暴烈的嗜血本能。

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你的頭頂，讓你四肢百骸僵硬如石，連最基本的呼吸反射都幾乎遺忘。你甚至無法發(fā)出一絲聲音，只能像被釘在原地一樣，眼睜睜地看著他那雙沸騰的血眸，感受著那幾乎要將你靈魂都撕扯出來的、最原始的掠奪欲望。

他向前邁了一步。

動作甚至有些僵硬，像是被本能強行驅(qū)動著，卻帶著山岳傾塌般無法抗拒的壓迫力。

冰冷的寒意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撲面而來，切割著你的皮膚。

絕望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你的喉嚨。

就在你以為下一秒那冰冷的獠牙就會刺入你的血管，掠奪你的一切時——

他的動作猛地頓住，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壁。

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緊接著是更大幅度的、幾乎痙攣般的戰(zhàn)栗。他發(fā)出一聲極其壓抑的、仿佛從胸腔最深處撕裂出來的低吼，那聲音里充滿了無法想象的痛苦和狂暴的掙扎。仿佛有兩個靈魂在他體內(nèi)瘋狂撕扯。

猛地，他轉(zhuǎn)過身，一拳狠狠砸向旁邊的雙開門冰箱！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在狹小的廚房里炸開，甚至蓋過了你失控的心跳。

那堅固的 stainless steel 金屬門板瞬間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中央赫然凹陷下去一個巨大而清晰的拳頭輪廓，周圍的金屬都扭曲變形，仿佛被炮彈擊中。

他背對著你，肩膀劇烈地起伏著，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耗盡全力的喘息（即使他可能并不需要呼吸）。你能看到他垂在身側(cè)的那只剛剛造成了可怕破壞的手緊緊握成拳，指甲幾乎要刺破蒼白的皮膚，嵌入手掌。手臂上流暢的肌肉線條繃得死緊，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每一寸緊繃的脊背線條都在訴說著那極致的欲望與極致的克制正在進行著何等慘烈的戰(zhàn)爭。

“滾……”一個音節(jié)從他牙縫里艱難地擠出來，聲音嘶啞破碎得完全變了調(diào)，浸滿了痛苦、自我厭惡和一種近乎絕望的警告，“……快……滾開……把血……止住……現(xiàn)在！”

你被那聲恐怖的巨響和他極度掙扎、近乎崩潰的模樣震撼得魂飛魄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但奇異地，那純粹的、凍結(jié)一切的恐懼竟在這巨大的視覺和心理沖擊下，裂開了一道縫隙。

你看到了。

你看到了他那非人力量之下，被恐怖本能奴役撕扯的痛苦。你看到了他對你血液那無法抗拒的、幾乎要將他自身也焚毀的渴望，以及與之對抗的、那近乎悲壯的、搖搖欲墜的艱難克制。

那一刻，強烈的恐懼如同退潮般，奇異地消散了些許，洶涌而上的是一種巨大的震驚、一種莫名的……揪心的憐憫，甚至還有一種……被如此強烈、如此瘋狂、如此痛苦地渴望著的、扭曲而致命的悸動。仿佛你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他地獄的源頭，也成了他唯一的光亮。

你幾乎是憑借著殘存的求生本能，踉蹌著沖到水池邊，顫抖地擰開水龍頭，用冰冷刺骨的水流瘋狂沖洗傷口，沖淡那誘人的血腥味。然后又手忙腳亂地翻出醫(yī)藥箱，用紗布和消毒藥水胡亂處理了一下，最后用厚厚的創(chuàng)可貼將那片依舊傳來陣陣刺痛的皮膚緊緊包裹起來，隔絕掉所有可能的氣息。

做完這一切，你才敢扶著冰冷的流理臺，小心翼翼地、帶著劫后余生的虛脫感，看向那個依舊背對著你的身影。

他已經(jīng)稍微平靜了一些，但背影依舊顯得異常緊繃而……脆弱。冰箱門上那個觸目驚心的凹痕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是何等驚心動魄。

廚房里一片死寂，只有水龍頭沒有關(guān)緊的水滴墜落聲，滴答，滴答，敲打在凝固的空氣里。

“……對不起?！?/p>

良久，他沙啞得幾乎破碎的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依舊沒有回頭。那語氣里帶著一種你從未聽過的、深刻的挫敗感和一種幾乎將他壓垮的疲憊。

你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問他是不是沒事？這顯然是一句蒼白到可笑的廢話。

“你……”你終于鼓起莫大的勇氣，聲音微弱得如同耳語，還帶著未散的顫抖，“你總是能……像這樣感覺到我嗎？尤其是……當(dāng)……”你的目光落在那被包裹得嚴(yán)實實的手指上。

他沉默了一下，肩膀似乎又繃緊了些許。然后，你聽到他極低的聲音，像是在陳述一個無法改變的事實，又像是在嘆息：“你的味道……對我來說，太特別了。像無盡永夜里……唯一燃燒的火炬?！彼D了頓，補充道，聲音更沉，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坦誠，“以后……務(wù)必小心。不是每次……我都能控制住自己?！?/p>

這話像是一句冰冷的警告，卻又奇異地?fù)诫s著一種無奈的、甚至是痛苦的坦誠。他似乎在清晰地告訴你，你們之間這種危險而致命的聯(lián)系，無法切斷，無法逃避。

他終于轉(zhuǎn)過身。

眼底那駭人的血色已經(jīng)褪去大半，變回深潭般的顏色，只是深處殘留著驚濤駭浪后的倦怠與荒蕪。獠牙也已收起，但他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像是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耗盡所有力氣的惡戰(zhàn)。眼神里帶著一種深深的倦怠和一絲尚未完全平復(fù)的、心有余悸的波瀾。他的視線極快地掃過你被包扎好的手指，然后像被灼傷般迅速移開，仿佛那白色的紗布下依舊隱藏著足以讓他再次失控的誘惑。

“最近……入夜后，盡量減少不必要的出行?！彼鋈粵]頭沒尾地說了一句，語氣試圖恢復(fù)平時的冷淡疏離，卻依舊顯得有些生硬和吃力，“城里來了些……不懂規(guī)矩、也不挑食的‘東西’。”他微微側(cè)頭，目光投向窗外漸漸西沉的落日，聲音低沉下去，“它們可不會像我一樣……有所顧忌。”

他這是在提醒你？保護你？是因為他那無法控制的渴望，所以不希望別的黑暗生物染指他的“專屬領(lǐng)域”？

這種認(rèn)知讓你的心情復(fù)雜得像一團糾纏不清的亂麻，恐懼、困惑、一絲可笑的感激，還有那該死的、不斷滋生的吸引力瘋狂交織。

他沒再多說任何一個字，甚至沒有再看你一眼，只是略顯疲憊地抬手揉了揉眉心，然后像一縷被風(fēng)吹散的青煙，悄無聲息地融入廚房角落的陰影里，徹底消失不見。

留下你一個人，對著空曠的廚房，空氣中殘留的冰冷氣息，以及那個冰箱門上無法忽視的、昭示著力量與痛苦的可怕凹痕。

那一晚，你徹夜未眠。

眼前反復(fù)浮現(xiàn)他那雙沸騰的血眸，他痛苦掙扎時顫抖的脊背，他砸向冰箱那石破天驚的一拳，和他最后轉(zhuǎn)身時那蒼白疲憊、仿佛背負(fù)著整個永恒孤寂的側(cè)臉。

恐懼依舊盤踞在心底，但它現(xiàn)在和另一種更洶涌、更陌生的情緒渾濁地交融在一起——一種對他那份沉重痛苦的模糊理解，一種被他如此艱難而危險地“保護”著的奇異感覺，一種……強烈的、近乎墮落的、想要靠近那危險火焰的吸引力。

深夜，手機屏幕再次幽幽亮起，冷光映亮你的臉。

還是那個號碼。

這次沒有鈴聲，只有一條簡短的、沒有任何表情符號的文字信息，突兀地躺在屏幕中央：

「…還好嗎？」

你盯著那三個字，看了很久很久。指尖懸在屏幕上方，微微顫抖。

最終，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你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按下一個字母，又一個字母。

「…嗯?！?/p>

信息發(fā)送成功的提示音響起，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你沒有等來任何回復(fù)。

屏幕暗了下去。

但你知道，有些東西，從那個鮮血和掙扎的下午開始，就已經(jīng)徹底改變了。你們之間，從此多了一個血腥而危險的秘密，一份扭曲而脆弱的羈絆，一條通向未知深淵的、無法回頭的路。

而你，可悲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對這條路的前方，產(chǎn)生了一絲模糊而戰(zhàn)栗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