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整一夜,清晨推開畫室門時,世界已被裹進一片素白。門前的向日葵秸稈上積著厚厚的雪,像披著銀甲的衛(wèi)士,守護著腳下沉睡的土地。林默踩著積雪走到花田邊,發(fā)現(xiàn)昨夜埋在土里的葵花籽,竟在雪層下鼓起了小小的土包,像藏著不肯安分的春天。
“快看我堆的雪人!”林悅戴著厚厚的毛線手套,正往雪人頭頂插一根向日葵秸稈,秸稈頂端還留著半片干枯的花盤,在白雪映襯下格外醒目,“我給它畫了個螺旋圍巾!”
雪人脖子上圍著用紅顏料畫的螺旋符號,顏料在低溫下凍成了冰晶,折射出細碎的光。蘇星舉著相機拍照,鏡頭里,雪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很長,與畫室窗戶上的冰花紋路漸漸重合——冰花里也藏著螺旋,是昨夜水汽凝結時自然形成的。
“連冬天都在偷偷畫符號。”蘇星笑著說,呼出的白氣在鏡頭上凝成薄霜,“天文臺的同事說,日全食后,星軌的螺旋變得更清晰了,像被雪洗過一樣。”
陳珂抱著一個保溫桶走進來,桶里是剛熬好的姜湯,熱氣順著桶蓋的縫隙往外冒,在空氣中畫出蜿蜒的白汽,像極了草原上流動的風紋?!瓣懗翉谋睒O發(fā)來了照片,苔原上的向日葵雖然凍干了,但花盤里的種子被馴鹿的絨毛裹著,埋進了更深的凍土,說是‘給春天留的明信片’?!?/p>
林默接過姜湯,指尖觸到溫熱的桶壁,手背上早已平靜的疤痕突然傳來一絲微弱的暖意。他低頭喝了一口,辛辣的暖意順著喉嚨往下淌,竟在胃里漾開一朵向日葵的形狀——那是無數(shù)次畫過的圖案,早已刻進了本能里。
午后,雪停了。陽光透過云層灑下來,在雪地上反射出晃眼的光。林悅提議去公園寫生,說雪后的松柏上積著雪,像戴著白帽子的巨人。一行人踩著雪咯吱咯吱地往公園走,林默的畫本里夾著幾張從各地收集的畫紙,有非洲的麻布拓本,有南美的樹皮畫,還有北極的海豹皮手稿,此刻在雪光映照下,所有的符號都泛起淡淡的金芒,像在互相打招呼。
公園的長椅上,一個老人正用樹枝在雪地上畫著什么。走近一看,竟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向日葵,花盤里的紋路清晰得仿佛能數(shù)出籽的數(shù)量?!澳贻p時在南美做過傳教士,”老人笑著說,皺紋里嵌著雪粒,“見過有人在瀑布巖壁上畫這個,說能帶來好運?!?/p>
林默的畫本突然自己翻開,正好停在南美溶洞石板畫的那一頁。老人看到石板上的向日葵,眼睛一亮:“就是這個!一模一樣!當年畫的人說,等這花開到北極,世界就會暖和起來?!?/p>
離開時,老人把樹枝遞給林默:“接著畫吧,雪會融化,但畫痕會滲進土里,給種子當養(yǎng)分?!?/p>
回到畫室時,夕陽正把天空染成橘紅色。林默坐在畫架前,攤開一張新的畫紙,用雪水調(diào)和顏料,畫下今天看到的雪景——雪地里的向日葵雪人,公園長椅旁的雪畫,還有老人布滿皺紋的笑臉。畫的最后,他在雪人腳下添了個小小的綠芽,芽尖頂著一點金色,像剛從雪地里探出頭的陽光。
窗外的雪又開始下了,這次是細碎的雪粒,打在玻璃上沙沙作響,像在為畫里的暖陽伴奏。林默合上畫本,聞到了從廚房飄來的飯菜香——是陳珂在做燉菜,里面放了從非洲帶回來的香料,還有林悅剝的葵花籽。
他知道,冬天的雪再厚,也蓋不住土里的種子。就像畫里的暖陽,即使在最冷的日子,也能在心里開出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