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絲，穿透了我的身體，悄無聲息地落在那方嶄新的、冰冷的石碑上。
碑上照片里的女孩，笑得很溫和，帶著一點小心翼翼的拘謹(jǐn)。那是我，林薇。
而我，正飄在照片上方大約三米的地方，以一種我無法理解的方式，參加著我自己的葬禮。
死了。
我真的死了。
記憶的最后片段是頂樓天臺呼嘯的風(fēng)，和一股來自背后的、猛烈的推力。失重感，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再睜眼，就成了現(xiàn)在這樣。輕飄飄的，沒有實體，像一團被風(fēng)吹散的霧，被無形的東西束縛在這片墓園的上空。
原來人死后，真的有靈魂。
我的葬禮，和這天氣一樣，冷清得可憐。
稀稀拉拉站了十幾個人，大多是我家那邊哭紅了眼的親戚，還有幾個我生前關(guān)系還不錯的同事和朋友。雨水打濕了他們的黑傘，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如果我還需要喘氣的話。
我媽幾乎哭暈在我爸懷里，我爸緊緊摟著她，肩膀垮塌，一夜之間白了頭。看著他們，我心里堵得難受，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緊，可我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靈魂，是沒有眼淚的。
幾個遠房親戚在一旁低聲交談，聲音細(xì)碎地飄進我耳中。
“唉，多好的閨女，怎么說沒就沒了……”
“聽說是晚上去公司天臺收東西，不小心掉下來的？”
“家里也沒什么背景，就這么一個女兒，以后可怎么辦……”
“還以為能攀上高枝呢，結(jié)果……嘖，所以說啊，女孩子還是本分點好?！?/p>
聽見最后那句話，我心底泛起一絲苦澀的自嘲。
他們口中那個我不該攀、也沒攀上的“高枝”，此刻大概正坐在某個溫暖奢華的地方，享受著別人的奉承，或許……正和他那位門當(dāng)戶對的未婚妻蘇晚晴在一起。
他甚至，都不屑于來給我的葬禮，增添一點他吝嗇的“憐憫”。
也好。反正活著的時候，我在他眼里，大概也永遠只是個可笑又礙眼的存在吧。死了，正好徹底清凈。
我生前那點可憐的、不敢宣之于口的暗戀，隨著我的死亡，成了真正意義上的，一場笑話。
人群開始陸續(xù)散去，帶著同情、惋惜，或許還有一絲事不關(guān)己的唏噓。墓園變得更加空蕩，只剩下我父母相互攙扶著，對著我的墓碑無聲流淚。
還有一個人沒走。
顧言琛。
他穿著一身得體的黑色西裝，撐著一把黑傘，安靜地站在不遠處。雨水順著傘沿滑落，形成一片水幕。他是我們醫(yī)院最年輕有為的外科醫(yī)生，也是我偷偷欣賞了很久的人。溫和，儒雅，像冬日里的暖陽。
他走上前，將一束純凈的白菊輕輕放在我的墓前，然后對著我父母微微躬身，聲音低沉溫和：“叔叔阿姨，節(jié)哀。林薇是個很好的女孩，科室里的大家……都很想念她?！?/p>
他的眼神真誠而悲傷，帶著一種能安撫人心的力量。
看，這才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yīng)。得體的悲傷，真誠的懷念。
我心里稍微暖和了一點。至少，這世上還有人真心為我的離去感到難過。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些。
我最后看了一眼這冰冷的世界，準(zhǔn)備讓我的靈魂隨風(fēng)散去，或許，這就是終點——
就在這時，一陣尖銳的、幾乎要撕裂雨幕的輪胎摩擦聲，猛地從墓園入口處傳來！
一輛純黑色的賓利慕尚，像一頭失控的黑色猛獸，粗暴地撞開雨簾，一個急剎停在了路邊。車身濺起大片渾濁的水花。
車門被猛地推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被雨水徹底打濕的、昂貴西裝的褲腿，以及一只踩在泥水里的純手工定制皮鞋。
然后，是一個人影跌撞著下了車。
他沒有打傘。
冰冷的雨水瞬間將他從頭到腳澆得透濕。黑色的短發(fā)狼狽地貼在額角和臉頰上，水珠不斷從他線條緊繃的下頜滾落。
是霍景深。
京圈里人人敬畏、高高在上的“太子爺”霍景深。
他怎么會來？
而且……是以這樣一副我從未見過的、近乎瘋狂狼狽的姿態(tài)。
他完全無視了還站在墓前的我的父母和顧言琛，仿佛他們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背景板。他那雙總是盛滿了冰冷和傲慢的深邃眼眸，此刻空洞得可怕，又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深處劇烈地燃燒，即將焚毀一切。
他一步一步，踉蹌著走向我的墓碑。
每一步，都像踩在破碎的玻璃上，沉重而艱難。
我媽下意識地想開口說什么，被我爸用力拉住，搖了搖頭。顧言琛也皺緊了眉頭，鏡片后的眼睛里充滿了驚愕和不解。
霍景深終于停在了我的墓碑前。
他死死地盯著照片上我的笑臉，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呼吸粗重得如同困獸。
時間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
“砰！”
他突然抬腳，狠狠一腳踹翻了旁邊擺放得整整齊齊的一個花籃！鮮艷的花朵和翠綠的葉子混合著泥水，狼藉地散落一地。
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雨幕中格外駭人。
沒等任何人反應(yīng)過來，他又猛地抬起拳頭，狠狠地、毫無保留地砸在了我那冰冷的、堅硬的墓碑上！
“咚！”的一聲悶響。
骨節(jié)與石頭碰撞，鮮紅的血瞬間從他手背上涌出，混著冰冷的雨水，迅速染紅了一小片石碑，觸目驚心。
我爸媽嚇得倒吸一口冷氣，顧言琛下意識地上前一步：“霍先生，你——”
“滾！！”
霍景深猛地轉(zhuǎn)頭，發(fā)出一聲嘶啞的咆哮。那雙猩紅的眼睛里的瘋狂和暴戾，讓見慣了生死的顧言琛都硬生生頓住了腳步。
他轉(zhuǎn)回頭，不再看任何人。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僂著，雙手撐在冰冷的石碑上，仿佛不這樣就會徹底垮掉。
然后，我聽到了一種聲音。
一種我從未想過會從霍景深嘴里發(fā)出的、破碎不堪的、仿佛混合著血和淚的嗚咽。
他從喉嚨深處，一字一句地，擠出一句低吼。
那聲音不大，卻像驚雷一樣，在我死寂的靈魂世界里轟然炸開！
“誰……準(zhǔn)你死的？”
“林薇……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死？！”
……
雨更大了。
整個世界只剩下嘩啦啦的雨聲，和他壓抑不住的、痛苦到極致的喘息。
我漂浮在空中，徹底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
靈魂沒有心臟，可我分明感覺到了一種被撕裂的、劇烈的震撼。
霍景深……
你此刻的瘋狂，是因為我嗎？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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