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溫桶放在桌上時,發(fā)出輕微的磕碰聲??椏椬诖惭兀讣饽笾廴沟囊陆?,沒看那桶里飄出的熱氣——湯香混著點說不清的甜膩,像極了夢里孩子魂魄身上的味道。
牛郎端著碗走過來,瓷勺在碗里輕輕攪著,乳白色的湯面上浮著幾粒枸杞。他蹲在她面前,抬頭看她的眼神還帶著點方才在巷口的溫和,只是眼底深處,那點紅又隱隱冒了出來。
"你怎么不喝湯?"他把碗遞到她手邊,勺柄往她指尖送了送,"趁熱喝,補身子。"
織織往后縮了縮手,沒接。湯里的甜膩氣鉆進鼻子,讓她想起夢里那兩個孩子湊過來吸她法力時的樣子,喉嚨里一陣發(fā)緊。
牛郎的手頓在半空,臉上的笑淡了些。他沒收回碗,只是用勺舀了一勺湯,遞到她嘴邊,聲音放得更軟,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勁:"你只要喝了湯,就可以再給我生兩個孩子。"
織織猛地抬眼,撞進他眼里那抹暗紅里。心口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喘不過氣——孩子,又是孩子。夢里被吸死的兩個還在哭,他竟還想要。
"我只要兩個,多了一個我不要。"他輕輕晃了晃手里的勺,湯液在勺里晃出細碎的光,"你知道為什么?"
他頓了頓,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極低,只有兩人能聽見。那點溫和徹底褪去,嘴角勾起抹冷峭的笑,像藏在糖衣里的針:"因為兩個已經(jīng)夠充足騙到這些人了。"
織織的指尖瞬間冰涼。
騙誰?騙那些覺得"牛郎織女很恩愛"的人?騙那個說"多陪陪她會好的"的醫(yī)生?還是騙這整個把虛假傳說當(dāng)真的凡間?
兩個孩子,一對"恩愛"的夫妻,正好湊成世人眼里最圓滿的模樣。誰會去看湯里藏著什么?誰會去問這"恩愛"底下埋著多少疼?
"你看,"牛郎用勺指了指窗外,"街上的人還在說七夕好,說我們該被羨慕。只要有兩個孩子,他們就會一直信下去,信我是疼你的丈夫,信你是甘愿留下的妻子。"
他又把勺遞到她嘴邊,湯的熱氣撲在她臉上,燙得皮膚發(fā)疼:"喝了吧,織織。喝了湯,養(yǎng)好了身子,我們就再生兩個。到時候,誰都不會再懷疑了。"
織織看著碗里晃動的湯影,里面映出自己蒼白的臉,像個被困在鏡里的木偶。她忽然想起老和尚說的"孩子是無辜的",可如果這孩子從一開始就是用來騙人的幌子,那他們生來,不就成了新的枷鎖?
保溫桶里的湯還在冒熱氣,甜膩的香味裹著寒意,纏得她喘不過氣。牛郎還蹲在她面前,碗舉得穩(wěn)穩(wěn)的,眼里的暗紅越來越亮,像兩簇快燒起來的鬼火。
她沒接碗,也沒再往后躲。只是看著他手里的勺,忽然輕輕笑了一聲,笑聲又輕又啞,像風(fēng)吹過破了的紙燈籠。
原來從頭到尾,都沒有什么變好,沒有什么正常。
他要的從來不是孩子,不是她,是那個被世人信了千年的"美滿"假象。而她,不過是這假象里,必須乖乖待著的道具。
湯勺還停在嘴邊,熱氣漸漸涼了。牛郎臉上的耐心一點點褪去,握著勺柄的指節(jié)開始發(fā)白,像又要捏緊那把銹剪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