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jié)課的下課鈴像生了銹的鐵片，磨磨蹭蹭扯出最后一聲顫音時，康達的胃已經鬧到了第三輪。

他趴在胳膊上，校服袖口被壓出幾道褶子，鼻尖能聞到自己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著后排男生偷偷吃的干脆面碎屑香。胃里空得發(fā)慌，像揣了只爪子在撓，從凌晨五點爬起來背單詞到現在，十二點四十的陽光透過窗戶斜斜打在課桌上，把他手背上的青筋照得一清二楚。

“都抬起來！”老班的粉筆頭在黑板上敲出脆響，白色粉塵簌簌往下掉，“還有一年高考，餓？考上大學天天讓你們吃自助餐！”他扶眼鏡的動作帶著慣有的不耐煩，鏡片后的眼睛掃過全班，最終停在康達那片明顯塌陷的背影上，“康達，起來回答這個導數題?！?/p>

康達猛地直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吱呀”聲。他盯著黑板上扭曲的公式，腦子里一片空白，老班講的他一點都沒聽，一整節(jié)課全愣神去了。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老班“嘖”了一聲，揮手讓他坐下：“坐下吧，心思別飄，等會兒飯涼了有的是時間琢磨?！?/p>

這句話像根針，刺破了最后一點耐心。康達偷偷摸出校服口袋里的電子表，按亮屏幕：距離食堂收飯還有19分鐘。從教學樓三樓跑到食堂，最快要5分鐘，中間還要沖過操場邊那片剛澆過水的草坪——上周就有人在那兒摔了個結結實實，手里的飯盒扣在地上，白米飯混著泥水淌了一地。

老班的聲音漸漸變成嗡嗡的背景音，康達數著手表上跳動的秒針，感覺胃里的爪子撓得更兇了。直到老班把粉筆往講臺上一扔：“行了，吃飯去，下午早到半小時刷題！”

他幾乎是彈出去的。后排他發(fā)小李倬軻還在慢吞吞收拾書包，被他撞得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哎康達你搶魂啊！”康達沒回頭，書包帶子在肩上甩得啪啪響，沖過走廊時，還差點撞上抱著作業(yè)本的教導主任。

食堂里像炸開了鍋。各個窗口前的隊伍彎彎曲曲，學生們的聲音混著打飯勺碰撞的叮當聲，悶熱的空氣里飄著消毒水和飯菜混合的味道。康達掃了一圈，沖到最角落那個賣米飯咸菜的窗口——這里永遠人最少，因為米飯總帶著點夾生，咸菜是最便宜的那種，齁咸。

他站在隊伍末尾，看著前面三個人。第一個女生要了兩個饅頭，第二個男生扒拉著最后一點炒青菜，第三個……是個小個子女生，正踮著腳夠窗口里的飯勺?？颠_又按亮手表：還剩6分鐘。

“快點快點！”食堂阿姨的聲音透著不耐煩，手里的鐵勺在盆沿上敲得邦邦響，“收攤了?。　?/p>

終于輪到他。不銹鋼飯盆被阿姨“哐當”一聲扔在臺面上，內壁映出他蒼白的臉。康達伸手去撈米飯，勺子碰到盆底，發(fā)出空洞的回響——只剩個底了。他又挖了兩勺咸菜，深綠色的梗子上還沾著白鹽粒。

該刷飯卡了。

他伸手摸向左胸口的口袋——空的。又摸向右口袋，還是空的。后頸的汗一下子冒了出來，他把書包拽到前面，翻來翻去，拉鏈頭磕在飯盒上，發(fā)出慌亂的聲響。沒有。早上換校服時，肯定忘在舊褲子里了。

“到底要不要？”阿姨已經開始收拾東西，鐵盆被她摞起來，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不吃我倒了啊?！?/p>

“姐……”康達的聲音有點發(fā)顫，他很少求人，“我飯卡忘帶了，就這一點……能不能……”

“忘帶？”阿姨眉毛擰成一團，伸手就要奪他手里的盆，“忘帶你來打什么飯？我們這不是慈善堂！”

就在這時，一只手伸了過來，把一張飯卡穩(wěn)穩(wěn)放在刷卡機上?！暗巍钡囊宦曒p響，比任何聲音都清楚。

康達抬頭，撞進一雙沒什么溫度的眼睛里。男生比他高小半個頭，穿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藍白校服，還帶著淡淡的洗衣服香味，右手手腕上有塊淺褐色的疤，像片干枯的樹葉。他把阿姨手里的飯盆接過來，遞到康達面前，聲音很淡：“就吃這個？”

康達沒接，手指捏著飯盆邊緣，指節(jié)發(fā)白。“我……”

“刷過了?！蹦猩栈仫埧ǎнM自己口袋，“不用還。”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碗白米飯，“家里條件不好？”

這句話像根刺，扎得康達喉嚨發(fā)緊。他沒說話，接過飯盆，指尖不小心碰到男生的手背，冰涼的。男生轉身就要走，康達突然開口：“同學，你叫什么？”

男生的腳步頓了頓，沒回頭，聲音飄過來，混在食堂漸漸散去的嘈雜里：“高三四班，程哲?！?/p>

聞謹程捧著飯盆站在原地，看著那個背影穿過人群，走向食堂門口。陽光從門口照進來，給他周身鍍了層金邊，手腕上的疤在光線下格外清晰。他扒了口夾生的米飯，就著咸菜咽下去，咸得舌尖發(fā)麻。

旁邊他發(fā)小剛打完飯回來，看到他在原地愣神，過去拍了拍他肩膀“喂，康達，你愣啥神呢？”

康達回過神來才慢悠悠的說了句沒事，端著餐盤找了個無人的地方吃著夾生的米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