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不疑中的毒雖烈,但在許知禾的精心救治和日夜看護(hù)下,恢復(fù)得極快。不過幾日,傷口已開始收口,只是失血過多,臉色仍有些蒼白。
程少商次日便帶著補(bǔ)品前來探病,姿態(tài)做得十足,言語間卻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審視和疏離。她不再像以往那般試圖從凌不疑眼中探尋真情,反而更像是在完成一項不得不做的任務(wù)。她的目光時常狀似無意地掃過庭院深處,掃過侍立在一旁、低眉順目的許知禾。
凌不疑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變化,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維持著恰到好處的溫和與歉意,為昨日受驚之事安撫于她。兩人之間的互動,看似和睦,實則已隔了一層無形的冰墻。
程少商離去時,在廊下“恰好”遇上正端著藥盅的許知禾。
“許娘子辛苦?!背躺偕掏O履_步,目光落在許知禾那雙因頻繁搗藥、煎煮而微微發(fā)紅的手上,語氣聽不出情緒,“將軍的傷,多虧有你?!?/p>
許知禾微微屈膝:“程娘子言重,分內(nèi)之事。”
“分內(nèi)之事?”程少商重復(fù)了一句,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卻不知是何種‘分內(nèi)’?是將軍府醫(yī)官的分內(nèi),還是……其他的分內(nèi)?”
這話已帶上了明顯的刺。
許知禾抬眸,目光平靜無波,直視程少商:“妾身愚鈍,只知將軍安好,便是妾身最大的分內(nèi)。程娘子若無其他吩咐,藥需趁熱服用,妾身告退?!?/p>
她再次用不軟不硬的釘子將程少商的試探擋回,行禮后端著藥盅,從容地從她身邊走過,氣息都沒有亂一分。
程少商看著她挺直的背影,袖中的手緩緩握緊。這個女子,遠(yuǎn)不像她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溫順無害。
午后,袁慎竟真的借著探病的名帖登門了。
他被引至花廳,與凌不疑寒暄了幾句朝局閑話,目光卻總?cè)粲兴茻o地飄向廳外。
“聽聞此次兇險非常,幸得府上良醫(yī)。”袁慎狀似隨意地提起,“不知是哪位圣手?家母近日也有些不適,或可請教一二。”
凌不疑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緊,面色淡漠:“府中粗仆,略懂皮毛,不堪大用。袁夫人尊體,還是延請?zhí)t(yī)更為穩(wěn)妥?!?/p>
話音未落,卻見許知禾端著一碟剛配好的藥材穿過庭院,似是要去晾曬。
袁慎目光立刻追了過去,竟直接起身走到廳門邊,揚(yáng)聲喚道:“許娘子。”
許知禾腳步一頓,只得轉(zhuǎn)身走來,于廳外行禮:“袁公子有何吩咐?”
“方才正與子晟說起,娘子醫(yī)術(shù)精湛,不知可否為家母……”
“她不得空?!绷璨灰衫溆驳穆曇舸驍嗔怂艘舱玖似饋?,走到門邊,身形恰好將許知禾擋在身后,目光如冰刃般掃向袁慎,“袁善見,探病便探病,無關(guān)之事,不必多言?!?/p>
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袁慎對上凌不疑幾乎毫不掩飾敵意的目光,心中了然,反而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有些冷:“子晟何必如此緊張?不過是尋常請教。罷了,既然不便,袁某告辭?!?/p>
他拱手一禮,目光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凌不疑身后的許知禾,轉(zhuǎn)身離去。
凌不疑站在原地,周身散發(fā)著駭人的寒氣。直到袁慎身影消失,他才猛地回身,抓住許知禾的手腕,將她一路拽回書房。
“砰”地一聲,房門被他狠狠甩上。
“你與他有何可說?!”凌不疑眼底翻涌著壓抑不住的暴戾與恐慌,袁慎那毫不掩飾的興趣像毒蛇啃噬著他的理智,“三皇子亦是!你們何時有了這般交集?!”
許知禾手腕被攥得生疼,看著他因妒忌和不安而扭曲的俊容,心中酸澀與刺痛交織。她試圖解釋:“將軍,我并未……”
“并無什么?!”凌不疑低吼,將她死死按在門板上,灼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是否覺得我冷落了你?是否覺得我這滿心仇恨之人無趣?是否覺得他們那般光風(fēng)霽月的人物,才是良配?!”
他的話像刀子,不僅傷她,更傷他自己。
許知禾看著他通紅的眼眶,那里面的痛苦幾乎要溢出來。她忽然不再掙扎,也不再解釋,只是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輕輕撫上他緊繃的臉頰,聲音輕得像嘆息:“將軍……你在怕什么?”
凌不疑猛地一震,所有失控的怒火仿佛被這一句話輕易戳破,只剩下無盡的倉惶。
怕什么?
怕他復(fù)仇路上刀劍無眼,終會護(hù)不住她。 怕他身陷地獄滿手血腥,終究配不上她。 怕他精心布置的騙局,終會失去她。
他怕極了。
許知禾指尖溫柔地?fù)崞剿奸g的褶皺,望進(jìn)他眼底最深處:“我說過的,將軍之所在,便是妾身之所在。無論深淵地獄,知禾絕不會走?!?/p>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磐石般的堅定。
凌不疑定定地看著她,胸腔劇烈起伏,那洶涌的負(fù)面情緒在她的注視和輕撫下,一點點被強(qiáng)行壓回深處。他猛地低下頭,將額頭抵在她的額上,呼吸粗重,像是瀕死的困獸找到了唯一的依靠。
兩人在緊閉的門后,無聲地依靠著,交換著沉重而痛苦的氣息。
然而,這般短暫的溫存并未持續(xù)多久。
阿飛焦急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將軍!剛收到密報,凌益那邊……有異動!我們安插的人似乎被發(fā)現(xiàn)了!”
凌不疑瞬間抬起頭,眼中所有脆弱消失殆盡,只剩下冰冷的殺機(jī)和決絕。
風(fēng)暴,終于要來了。
他深深看了許知禾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情緒——決絕、不舍、囑托,還有一絲哀求。
然后,他猛地松開她,轉(zhuǎn)身打開房門,恢復(fù)了那個冷硬無情的車騎將軍模樣。
“備馬!召集黑甲衛(wèi)!”他的命令冷冽如刀,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再也沒有回頭。
許知禾靠在門板上,聽著他遠(yuǎn)去的急促腳步聲,緩緩閉上眼,一滴淚終于無聲滑落。
她知道,他走向了他的戰(zhàn)場。
而她的戰(zhàn)場,就在這里。守住這里,等他回來。
或者,陪他一起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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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完)
下一章預(yù)告: 復(fù)仇之夜! 凌不疑血洗城陽侯府。程少商得知真相與利用,心碎欲裂。許知禾在將軍府中得到消息,做出驚人決定。三皇子與袁慎試圖介入,但已無法阻止悲劇的發(fā)生?;实鄣恼鹋c悲傷。一切的結(jié)局與開始,都在這個血腥之夜奠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