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長假的歡騰氣氛，仿佛被幾封冰冷的電子郵件徹底隔絕在了窗外。

書桌上，原本擺放著顧陽悄悄查好的周邊旅游攻略，此刻已被越堆越高的打印稿和寫滿紅色批注的筆記本徹底淹沒。

顧陽的眉頭鎖了兩天了。

第二封拒稿信比第一封更令人沮喪，它客氣地稱贊了文筆的“靈性”，卻否定了故事的“商業(yè)價值”，建議他“多研究市場熱點”。

“市場熱點…”顧陽煩躁地把郵件界面關掉，靠在椅背上，揉著發(fā)痛的太陽穴，“難道所有故事都要按照一個模板來寫嗎？”

蘇寒雪白天去家教和咖啡館打工，晚上回來，總能感受到小書房里彌漫的低氣壓。

她放下包，輕輕走過去，看到顧陽對著屏幕發(fā)呆，手邊的咖啡早已冷透。

“還是沒消息嗎？”她輕聲問，手自然地搭上他的肩膀。

顧陽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骸坝忠患?。說風格不適合他們出版社?！?/p>

他頓了頓，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和自我懷疑：“寒雪，我是不是…真的不行？也許我就該老老實實寫代碼，寫小說…可能只是我不切實際的幻想。”

蘇寒雪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她沒見過這樣消沉的顧陽。

她沒有說空洞的“你很好”，而是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拿起那封拒稿信仔細又看了一遍。

“你看這里，”她指著其中一行，“編輯說‘主角的動機轉變略顯突兀’。這一點，其實我之前也有類似的感覺，只是當時覺得整體很好，沒重點提。”

她又打開文檔，找到對應的章節(jié)：“我們是不是可以在這里，增加一些內心獨白或者細節(jié)鋪墊，讓他的選擇更順理成章？”

顧陽看著她專注的側臉，聽著她冷靜的分析，心里的煩躁奇異地被撫平了一些。他湊過去，和她頭挨著頭討論起來。

然而，打擊接踵而至。

第三天下午，顧陽收到了第三封郵件，來自一家他曾經(jīng)非常向往的文藝出版社。

這封信措辭極其尖銳，直言不諱地批評他“沉溺于自我表達，忽視讀者感受”、“情節(jié)拖沓，無病呻吟”，最后甚至評價“缺乏講故事的天賦”。

這封信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中了顧陽最脆弱的地方。

他一直以來自矜的“文學性”和“獨特性”，被貶得一文不值。

“哐當！”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鼠標都被震得跳了一下。怒火之后，是鋪天蓋地的冰涼和自我否定。原來在專業(yè)的人眼里，他這么不堪。

蘇寒雪剛下班回來，就被書房里的動靜嚇了一跳。

她推門進去，看到顧陽臉色鐵青地盯著屏幕，胸口劇烈起伏。

“怎么了？”她快步上前。

顧陽猛地推開椅子站起來，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和挫敗：“夠了！不寫了！我就是個笑話！浪費時間！浪費感情！”

他抓起那疊厚厚的稿紙，幾乎要把它揉成一團扔掉。

“顧陽！”蘇寒雪驚呼一聲，急忙拉住他的胳膊，“你冷靜點！”

“我怎么冷靜？！”顧陽甩開她的手，聲音提高了一些，情緒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控，“你看不見嗎？所有人都說不行！垃圾！沒人要看的東西！我就像個傻子一樣自嗨！你還讓我堅持什么？鼓勵有什么用？能改變事實嗎？！”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住了。

蘇寒雪看著他通紅的眼眶和因為憤怒而顯得有些陌生的臉，眼圈瞬間也紅了。不是委屈，是心疼。

顧陽立刻后悔了，張了張嘴，聲音干澀：“對不起…我…”

蘇寒雪低下頭，沉默了幾秒，再抬起頭時，眼神卻異常清亮平靜。

“顧陽，”她輕聲說，沒有回應他的道歉，而是問了一個看似不相干的問題，“你知道我為什么同時打三份工嗎？”

顧陽怔住。

“因為奶奶的藥不能斷，因為我想靠自己活下去。”她語氣平淡，卻帶著千鈞重量，“被客人刁難、熬夜備課、站著忙到腿腫的時候，我從來沒想過‘放棄’這兩個字。因為我沒有退路?！?/p>

她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你有退路嗎？回到你代碼的世界里，你依然會很優(yōu)秀，很輕松。所以你可以輕易說放棄，是嗎？”

顧陽被她問得啞口無言，心臟像是被狠狠揪住。

“我不是逼你一定要成功，”蘇寒雪的聲音軟了下來，帶著一絲哽咽，“我只是…不想看你因為別人幾句話，就否定了自己熱愛的事情，否定了那個在圖書館里跟我侃侃而談夢想、眼睛里有光的顧陽?！?/p>

她拿起桌上那份被嫌棄的稿子，輕輕撫平褶皺：“那些編輯說的，也許有道理。但他們是站在市場的角度。而我們，”她看向他，眼神溫柔卻充滿力量，“我們能不能先別管市場，就先為我們自己，寫一個我們真正想寫、真正相信的故事？”

“比如…”她頓了頓，聲音很輕，“就把我們怎么認識的，怎么一起做項目，你怎么…追我的，還有這幾天你怎么被退稿，怎么沖我發(fā)脾氣…都寫進去？”

顧陽猛地抬頭，看向她。

窗外夕陽的光線恰好落在她身上，給她周身鍍上了一層柔光。她眼里有淚光，嘴角卻帶著鼓勵的、淺淺的笑意。

那一刻，所有的不甘、憤怒、自我懷疑，像是被一道閃電劈開，露出了底下最核心的東西——

真實。

他一直在追求所謂的“文學性”和“獨特”，卻忘了最打動人的，永遠是源自生活的、炙熱的“真實”。

他一把將蘇寒雪拉進懷里，緊緊抱住，聲音沙啞卻無比堅定：“對不起…謝謝你。”

接下來的兩天，小書房成了他們的作戰(zhàn)指揮部。

他們不再僅僅是為了“出版”而修改，而是為了“表達”而創(chuàng)作。

顧陽把最初的靈感，和蘇寒雪相識的心動，雨夜共傘的曖昧，見家長的緊張，甚至這次投稿失敗后的崩潰與她的鼓勵…所有最真實的情感和細節(jié)，都編織進故事里。

蘇寒雪則是最嚴格的讀者和最敏銳的編輯，精準地指出哪些地方情感還不夠到位，哪些橋段略顯刻意。

假期最后一天的傍晚，他們終于將煥然一新的《星辰予你》發(fā)送了出去。

這一次，顧陽的心情異常平靜。無論結果如何，他已經(jīng)得到了比出版更珍貴的東西。

他關掉電腦，看向身邊陪他熬了幾天、眼下有著淡淡青黑的女孩，心中充滿了柔軟的歉意和澎湃的愛意。

“對不起，整個假期都耗在這上面了…本來，我其實…”他有些不好意思，“我本來想問你，愿不愿意…跟我出去短途旅行幾天。”

蘇寒雪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綻放出溫暖的笑容，她搖了搖頭：“現(xiàn)在這樣，不是更好嗎？我們一起完成了一件更有意義的事。”

她頓了頓，眼神明亮地看著他：“不過，旅行約定…我記下了。等下周，等我們都有空了，你再補給我，好不好？”

顧陽心中大喜，緊緊握住她的手：“好！一言為定。就下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