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覺得自己快要被許星辰逼瘋了。
自從那根價值兩萬八的傳感線被他醉酒后扯斷，賠償協(xié)議就像一道緊箍咒，牢牢套在了他的頭上。協(xié)議條款是許星辰親自擬的，嚴謹?shù)孟褚环葆t(yī)學論文附錄：每周一、三、五下午四點，必須準時出現(xiàn)在醫(yī)學部三樓的康復理療室，接受為期兩個月的強制性手部康復治療。
缺席一次，賠償金額翻倍。
程野試圖掙扎過?！拔冶荣愑柧毢苊Γ 彼麑χ娫捘穷^的趙教練吼。
“忙也得去！”趙哥的聲音比他還沖，“聯(lián)賽組委會盯著你呢！手再出問題，興奮劑嫌疑沒清，又來個傷病隱瞞，你還想不想打職業(yè)了？！正好讓人家醫(yī)學高材生給你好好看看，出具個權威證明！”
于是，程野只能憋著一肚子火，準時赴約。
理療室和冰冷的解剖室不同，彌漫著淡淡的草藥香和熱敷包的溫熱氣息。但程野覺得更難受了。每次許星辰那雙看似纖細卻異常有力的手按住他的手腕，用各種儀器檢測、按壓、拉伸時，他都覺得自己像砧板上的一條魚，任人宰割。
“放松。”許星辰第N次面無表情地提醒，指尖精準地按過程野手腕上緊繃的肌腱，“你的橈側腕屈肌過度緊張，指淺屈肌有輕微粘連。長期高強度操作導致的勞損，再不系統(tǒng)干預，腱鞘囊腫復發(fā)是遲早的事?！?/p>
程野疼得齜牙咧嘴，嘴上卻不服輸：“少危言聳聽！老子打了這么多年游戲，手速照樣碾壓全場！”
“競技狀態(tài)和肌肉健康是兩回事?！痹S星辰語氣毫無波瀾，手下又一個巧勁，按得程野倒抽一口冷氣，“短期的透支，換取的是職業(yè)生涯的縮短。愚蠢?！?/p>
“你！”程野氣得想抽回手，卻被對方更用力地固定住。
“賠償協(xié)議第三條，患者需無條件配合治療師的一切合理操作?！痹S星辰抬起眼，鏡片后的目光冷靜得像手術無影燈，“想賠雙倍？”
程野：“……”
他恨恨地扭過頭，咬著牙忍受那又酸又脹又疼的折磨。他盯著許星辰垂下的睫毛，心里惡毒地猜測這家伙是不是把對人體結構的所有怨氣都發(fā)泄在他手上了。
治療過程枯燥又痛苦。除了手法按摩，還有令人煩躁的理療儀器——低頻電脈沖刺激得他手指亂跳，超聲波導入凝膠冰涼黏膩。程野每次都以極大的忍耐力才沒把那些儀器線再次扯斷。
直到這個周三下午。
許星辰?jīng)]有像往常一樣直接讓他躺上治療床，而是從旁邊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個黑色的鍵盤盒。
程野挑眉：“干嘛？終于發(fā)現(xiàn)治療不如打游戲有用，要拜師了？”
許星辰?jīng)]理會他的嘲諷，打開盒子，拿出一個造型非常獨特的機械鍵盤。
鍵盤是深空灰的底色，鍵帽卻透著一種溫潤的玉石質感。最奇特的是，在鍵盤的手托部位，并非傳統(tǒng)的軟墊，而是鑲嵌著一排排細微的、如同星河光點般的凸起，排列方式似乎暗合某種規(guī)律。
“手放上去。”許星辰把鍵盤推到他面前。
“這什么玩意兒？”程野一臉警惕，“新型刑具？”
“試用裝?！痹S星辰言簡意賅，“基于你的手部數(shù)據(jù)做的。手托部分內置了微電極和磁石陣列，模擬針灸和穴位按摩的原理?？梢栽谀阌螒蜷g隙進行低強度理療。”
程野愣住了。他低頭看著那個鍵盤，造型酷炫，完全長在他的審美上，尤其是那星河般的手托…但“針灸”、“穴位按摩”這些詞從許星辰嘴里說出來，配上他那張性冷淡的臉，就顯得格外違和和…詭異。
“你…給我做的？”程野的聲音有點發(fā)干。
“項目實驗需要數(shù)據(jù)反饋?！痹S星辰移開目光，調試著旁邊的電腦，“你的手部情況典型，使用頻率高，適合作為觀測樣本。協(xié)議補充條款，你有義務試用并記錄使用體驗。”
又是協(xié)議！又是義務！
程野心里那點剛冒頭的奇異感覺瞬間被澆滅。他就知道！這書呆子怎么可能好心專門給他做東西？一切都是為了他那該死的實驗和數(shù)據(jù)！
他冷哼一聲，極其不情愿地把手放了上去。
指尖接觸鍵帽的瞬間，手感異常舒適，回彈力度恰到好處。而當他的手腕搭上那片“星河”手托時，一種奇妙的感覺瞬間蔓延開來。
并非是想象中針灸的刺痛，而是一種細微的、持續(xù)的溫熱感，伴隨著極其輕柔的震動，精準地貼合著他手腕酸痛最明顯的幾個點。那震動頻率很低，像某種活物在輕柔呼吸，酥酥麻麻的感覺順著肌腱慢慢擴散，竟然有效地緩解了那種常年存在的酸脹感。
更讓他吃驚的是鍵盤本身。按鍵行程、軸體壓力克數(shù)、甚至鍵帽的凹槽弧度，都完美得像是為他量身定做。他忍不住打開電腦自帶的記事本，隨手敲擊了一段操作指令。
清脆的按鍵聲連貫而流暢，行云流水，毫無滯澀。這種極致契合的手感，比他花大價錢定制的任何一款戰(zhàn)神系列鍵盤都要舒服！
他臉上難以抑制地露出驚艷和享受的表情。
許星辰在一旁默默觀察著，手指在平板電腦上記錄著什么：“心率有下降趨勢，手部表層溫度上升0.3度。主觀體驗如何？是否有刺痛、麻木或不適？”
程野猛地回過神，立刻收斂了表情，換上慣有的嫌棄嘴臉，猛地抽回手：“一般般吧！花里胡哨的，華而不實！這震動嗡嗡的，影響我操作精度！還有這鍵帽，滑不溜手，容易誤觸！”
他劈頭蓋臉一頓挑刺，仿佛剛才那個眼睛發(fā)亮的人不是他。
許星辰記錄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抬眼看他，眼神里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失望？但很快消失不見。他合上平板：“收到。試用反饋：負面。樣本A-01號鍵盤回收?！?/p>
說著，他伸手就要把鍵盤裝回盒子。
程野的手卻像是有自己意識似的，猛地按在了鍵盤上，抓得死緊。
許星辰挑眉看他。
程野臉色極其不自然，眼神飄忽，梗著脖子：“那什么…既然是試用，才試這么一會兒能得出什么狗屁數(shù)據(jù)？科學實驗能這么不嚴謹嗎？…這玩意兒放我這，我勉強再幫你測幾天！”
許星辰靜靜地看著他，沒說話。
程野被看得渾身毛躁，惡聲惡氣地補充：“老子是為了你的破數(shù)據(jù)！別想太多！”
許星辰沉默了幾秒，緩緩松開手：“可以。每日需提交不少于200字的使用體驗報告?！?/p>
“兩百字？！你當寫小作文啊？”
“否則回收。”
程野咬牙切齒地瞪著他，最終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行！”
他幾乎是搶過那個鍵盤盒，粗暴地塞進自己的背包，頭也不回地沖出了理療室。背影看上去怒氣沖沖，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然而，沒有人看到——
那天晚上，電競社的訓練室人都走光了，只剩程野的機位還亮著微光。
他沒有在打游戲，而是開著那個星空鍵盤的專用驅動軟件，屏幕幽藍的光映著他專注的臉。他小心翼翼地調整著背后那些“星河光點”的震動頻率和發(fā)熱溫度，像個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點點測試著每一種模式對手腕的舒緩效果。
最終，他選定了一個最舒適的檔位，然后打開了許星辰要求提交體驗報告的文檔。
他皺著眉，苦大仇深地瞪著空白文檔，手指懸在鍵盤上半天，憋不出一個字。
說這破鍵盤好用？豈不是打自己的臉？承認那書呆子有點東西？
絕對不行！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開始胡編亂造：“震動模式過于傻瓜，缺乏自定義選項…發(fā)熱續(xù)航不足…鍵帽字體在暗光環(huán)境下辨識度欠佳…”
寫了幾條莫須有的缺點，他頓了頓，眼神飄向鍵盤那片溫柔閃爍的星河手托，手腕下持續(xù)傳來的舒適溫熱感如此清晰。
他手指動了動，像是極其不情愿地，又補充了一句，仿佛只是為了湊字數(shù)：
“…不過，那個手托的發(fā)熱功能，嗯…稍微…就稍微有一點點…緩解疲勞的作用。大概吧。”
寫完這句，他像是完成了什么艱巨任務，飛快地點了發(fā)送，然后迅速關掉文檔，仿佛多看一眼都會燙眼睛。
然后，他重新打開游戲，戴上耳機。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盈地落在鍵盤上，精準而迅捷地敲擊著。那片星空在他腕下安靜地散發(fā)著溫熱，細微的震動如同溫柔的撫慰，陪伴著每一次操作。
屏幕上的游戲角色大殺四方，所向披靡。
而他的嘴角，在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情況下，勾起了一個極其細微的、放松的弧度。
……
接下來的幾天，程野的訓練包里永遠塞著那個“星空鍵盤”。
他嘴上依舊嫌棄，卻再也沒用過別的鍵盤。甚至開始下意識地避免在訓練室外吃零食喝飲料，生怕弄臟了它。
那份每天200字的體驗報告，成了他最頭疼又最…隱秘的任務。報告里百分之九十的內容依舊是在雞蛋里挑骨頭，但總會夾雜著一兩句語焉不詳、別別扭扭的肯定。
“驅動軟件UI反人類…不過發(fā)熱檔位增加到三檔還算勉強有用。”
“宏編程設置邏輯混亂…但按鍵沖突率確實低了點。”
“外觀太騷包，容易分心…呃，散熱還行?！?/p>
許星辰每次都會回復，通常只有一個字：“閱。”或者冷冰冰地追問技術細節(jié)：“驅動UI具體哪個環(huán)節(jié)反人類？請截圖說明?！薄鞍l(fā)熱檔位增加建議，具體期望溫度區(qū)間？”
程野一邊罵罵咧咧地截圖標注，一邊卻又莫名其妙地，下一次報告會寫得更詳細一點。
這種詭異的“試用”關系持續(xù)了一周。
周五下午，程野又一次卡在提交報告的deadline前，正皺著眉頭編造“鍵帽材質長期使用是否會導致過敏”的疑慮時，他的手機突然瘋狂震動起來。
是戰(zhàn)隊經(jīng)理趙哥。
程野嘖了一聲，不耐煩地接起：“喂？催命?。繄蟾嫖荫R上…！”
“程野！”趙哥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嚴肅，甚至帶著一絲慌亂，徹底打斷了他，“先別管什么報告了！出大事了！”
程野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你那個鍵盤！”趙哥的聲音又急又氣，“就醫(yī)學系那小子給你那個！是不是叫什么…星空定制版？”
程野一愣：“是啊，怎么了？”
“它的設計原型和核心驅動代碼！”趙哥幾乎是在吼，“被國內最大的外設廠商‘雷爵’提前發(fā)布了！他們的新品‘銀河戰(zhàn)艦’鍵盤，宣傳頁上的功能和你的那個一模一樣！現(xiàn)在網(wǎng)上全是他們的預熱廣告！”
“什么？！”程野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腦子嗡的一聲，“這不可能！”
“不可能？人家連宣傳視頻都出來了！那什么穴位震動按摩、熱敷手托、還有那個見鬼的智能理療驅動！全一樣！”趙哥氣得聲音發(fā)顫，“現(xiàn)在雷爵那邊暗示這是他們研發(fā)兩年的核心技術！許星辰呢？！你馬上找他問清楚！這他媽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他抄襲了雷爵的設計，還是他把你的試用品偷偷賣給了廠商？！”
程野握著手機，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瞬間冰冷。
他猛地轉頭，看向桌上那臺仿佛依舊閃爍著無辜星光的鍵盤。
所以…那些極致契合的手感、那些精心調試的理療功能…到底是什么？
是出于專業(yè)研究的嚴謹？
還是…從一開始，就是一場處心積慮的欺騙和利用？
他想起許星辰那張永遠平靜無波的臉，想起他每次記錄數(shù)據(jù)時專注的眼神，想起他提到“實驗樣本”時公事公辦的語氣…
一股冰冷的、被徹底愚弄的怒火，瞬間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一把抓起那個星空鍵盤，沖出了訓練室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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