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后的日子像上了發(fā)條的齒輪，高速而單調地旋轉著。黑板旁的倒計時數字無情地縮減，試卷雪片般飛來，講臺上的老師語速越來越快，教室里的空氣都仿佛凝結著焦慮與專注。

　五人組的小群安靜了不少，偶爾冒泡也是討論題目：

秦飛：救命！這物理題是人做的？朔哥！求詳解！

孫沐萱：@蘇念一念一，英語作文模板發(fā)我一份，謝謝！

陳旭陽：數學最后一道大題第三種解法誰有？@林朔

林朔：【圖片】（密密麻麻的解題步驟）

　林朔依舊是那個行走的題庫和筆記寶庫，但他分享的重點，永遠圍繞著蘇念一的知識薄弱點。他會“恰好”整理了她正需要的專題筆記，“順手”多打印一份她提過的錯題集。

　在一個晚自習結束，月色清朗的夜晚，兩人照例走在回家的路上。春風和煦，吹散了白日的疲憊。林朔推著車，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念念。”

　“嗯？”蘇念一側頭看他。

　“高考前，”他停下腳步，目光沉靜而認真地看著她，路燈在他眼底灑下細碎的光點，“我們在一起，好嗎？”

　不是試探，不是詢問，而是一個等待履行的約定。他穿越漫長時光，一次次掙扎努力，所求的，無非就是這個結果——她能平安地站在他面前，而他可以名正言順地牽起她的手。

　蘇念一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臉頰迅速升溫。她慌亂地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期待、羞澀、還有高三生最后關頭那根緊繃的弦，讓她無法立刻點頭。

　“林朔，”她聲音細若蚊蚋，卻帶著異常的堅定，“我……我也想。但是，能不能……等高考結束？”

　她抬起頭，眼神清澈而認真：“這是最后一段時間了，我想全力以赴，不想分心。等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好嗎？”她害怕任何情緒上的波動會影響最后沖刺的狀態(tài)，這是她人生至今最重要的一場戰(zhàn)役。

　林朔看著她緊張又認真的模樣，心里軟成一片。他怎么會不明白？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心無旁騖地走向那個光明的未來。

　他伸出手，極其克制地，只用指尖輕輕碰了碰她握緊的拳頭，然后迅速收回，仿佛那微涼的觸感也燙到了他自己。

　“好?！彼麤]有任何猶豫，眼神溫柔而鄭重，“我等你。專心考試，別想別的?！?/p>

　高考，終于來了。

　那兩天，天氣晴好?？键c外拉起長長的警戒線，家長們焦灼等待，空氣中彌漫著無聲的緊張。

　林朔和蘇念一不在同一個考場。進考場前，林朔看著蘇念一，沒有多余的祝福，只說了一句：“平常心就好。”

　蘇念一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走進了考場。

　鈴聲響起，筆尖沙沙。每一個考場里，都是少年們?yōu)閴粝電^筆疾書的戰(zhàn)場。林朔答題的速度很快，那些知識點早已爛熟于心。但他寫得極其認真謹慎，每一個步驟都清晰規(guī)范——他不能有任何失誤，他必須確保自己的分數足夠匹配她可能去的任何地方，確保萬無一失地跟隨她。

　當最后一門考試的結束鈴聲響起時，巨大的、幾乎要將屋頂掀翻的歡呼聲從各個考場爆發(fā)出來！無論結果如何，這一段煎熬的旅程，終于結束了！

　試卷被收走，考生們沖出考場，臉上洋溢著解脫的狂喜和如釋重負的激動。有人大笑，有人尖叫，有人擁抱，有人默默流淚。

　“解放啦——?。?！”秦飛幾乎是第一個在小群里吼出聲的，后面跟了一長串爆炸的煙花表情。

孫沐萱：「感覺身體被掏空……但好爽！」

陳旭陽：「晚上聚？老地方？必須慶祝！」

蘇念一看著群里瞬間刷上去的消息，看著周圍瘋狂的人群，還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她慢慢走出考點，陽光有些刺眼。直到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依舊等在約定的樹下，她的心才猛地落回實處，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輕松和喜悅終于后知后覺地涌了上來。

　她小跑過去，眼睛亮晶晶的：“林朔！”林朔看著她，嘴角上揚，露出了一個真正輕松、毫無陰霾的笑容：“結束了?！?/p>

　晚上的聚會熱鬧非凡。火鍋店里蒸汽氤氳，氣氛火爆。秦飛徹底放飛自我，舉著果汁非要挨個敬酒，感謝大哥大姐們的“不殺之恩”和“作業(yè)之恩”。孫沐萱和陳旭陽也放下了平時的矜持，笑得格外開懷。大家吵吵嚷嚷地討論著答案（雖然很快被集體制止），暢想著即將到來的、沒有作業(yè)的漫長暑假。

　林朔依舊話不多，但他周身那種常年緊繃的氣息消散了，他安靜地聽著，看著，目光大多數時候落在身邊笑得眉眼彎彎的蘇念一身上，時不時幫她夾她夠不到的菜。

　聚會散場時，已是夜深人靜。夏夜的微風帶著恰到好處的涼爽，吹散了火鍋的燥熱。朋友們互相道別，約定著下次出來玩的時間，然后各自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又只剩下他們兩人。路燈將影子拉得很長。

　喧囂過后，寂靜便顯得格外深邃。一種微妙而期待的氣氛在兩人之間無聲流淌。

　蘇念一的心跳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她隱約預感到了什么。

　走到那段熟悉的路口，離她家還有一小段距離時，林朔忽然停下了腳步。

　“念念。”他輕聲叫她。

　蘇念一的心猛地一跳，也跟著停下，轉過身看他。

　林朔面對著她，昏黃的路燈在他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卻照出了他眼底清晰的緊張。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蜷縮又松開。

　即使經歷過一次，即使他在心里演練過無數遍，當這一刻真正來臨時，他發(fā)現自己依然像個毛頭小子一樣，心跳如擂鼓，手心甚至沁出薄汗。

　他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專注而鄭重地望進她的眼睛里，聲音因為緊張而比平時低沉沙啞了幾分，卻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高考結束了?！薄艾F在，我可以問你了嗎？”“蘇念一，”他停頓了一下，仿佛需要積蓄所有的勇氣，才能說出后面的話，“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嗎？”

　夜風輕柔，蟬鳴依稀。世界仿佛安靜得只剩下他緊張而期待的呼吸聲，和她劇烈的心跳聲。

　蘇念一仰頭看著他?？粗鄣缀敛谎陲椀木o張和深情，看著這個一路守護她、為她排除萬難、說著“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的男孩。

　所有的猶豫和不安都在這一刻消散，只剩下滿滿的、幾乎要溢出來的甜蜜和堅定。

　她臉上綻開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眼睛像落滿了星光，重重點頭：

　“嗯！我愿意！”

　林朔懸著的心猛地落下，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狂喜和激動。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仿佛對待稀世珍寶般，握住了她的手。

　指尖相觸的瞬間，兩人都微微一顫。他的手掌溫暖而略帶薄繭，將她的手完全包裹住，有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蘇念一沒有掙脫，反而輕輕地回握了一下。

　林朔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再看回她染著紅暈卻笑容明媚的臉，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那笑容明亮得晃眼，帶著前所未有的輕松和幸福。

　“這次，”他握緊她的手，聲音里帶著失而復得的珍重和無比的鄭重，“說好了?！?/p>

　“嗯，”蘇念一笑著點頭，“說好了?！?/p>

　路燈下，兩人交握的手心都沁出了細密的汗，卻誰都不舍得先松開。那段從路口到蘇念一家樓下的路，仿佛被無限拉長，又短暫得像是只有一個心跳的間隙。

　終于還是走到了單元門口。暖黃色的光從樓道里透出來，映照著蘇念一微紅的臉頰。

　“我……上去了？”蘇念一小聲說，手指微微動了動，卻被他更緊地握住。

　林朔“嗯”了一聲，目光卻依舊黏在她臉上，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夠。他拇指的指腹無意識地、極其輕柔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帶來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

　“明天……”他開口，聲音有些低啞。“明天見！”蘇念一立刻接話，臉頰更紅了，飛快地抽回手，轉身就要往樓道里跑。

　就在這時，單元門“咔噠”一聲從里面被推開了。

　蘇媽媽拎著一袋垃圾正準備出來，一眼就看到了門口臉紅得像蘋果的女兒，以及旁邊那個身形挺拔、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局促緊張的少年。

　空氣凝固了一秒。

　“阿姨好?！绷炙穾缀跏菞l件反射般地微微鞠躬問好，動作標準得像是演練過無數次，只是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

　蘇媽媽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綻開熱情又了然的笑容：“哎呀，是林朔??！送念一回來？怎么不進來坐坐？快進來快進來！”她說著，干脆地把垃圾袋往門邊一放，側身就讓出了通道。

　蘇念一：“！??！”媽！不用這么熱情！

　林朔：“……”現在說不用了還來得及嗎？

　顯然來不及了。蘇媽媽已經熱情地招呼著：“別站門口了，快進來喝口水，正好她小姨和姑婆今天也在家里玩呢，還沒走?！?/p>

　蘇念一絕望地閉上了眼。林朔硬著頭皮，在蘇媽媽熱情（不容拒絕）的目光下，只能跟著走了進去。

　果然，客廳里坐著好幾位中年女性，正熱鬧地聊著天吃著水果?？吹教K媽媽領著林朔進來，所有的談話聲戛然而止，幾道好奇又灼熱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了林朔身上。

　“喲，這是……”一個燙著卷發(fā)的阿姨（蘇念一的小姨）眼睛瞬間亮了。“這就是念一常說的那個同學吧？長得真精神！”另一位看起來更年長些的姑婆推了推老花鏡，上下打量著。

　蘇念一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她什么時候“常說”了？！

　林朔感覺自己是那只被圍觀的稀有動物，他維持著表面的鎮(zhèn)定，再次微微躬身：“阿姨們好，姑婆好，我叫林朔?！甭曇袈犉饋磉€算平穩(wěn)，如果忽略他背在身后、微微握緊的手的話。

　“好好好，快坐快坐！”蘇媽媽笑著招呼，一邊去倒水一邊說，“林朔可是他們年級第一呢，學習特別好，平時沒少幫我們念一?！?/p>

　“哎呀！年級第一??！”小姨的驚呼聲更大了，看著林朔的眼神簡直像是在看什么閃閃發(fā)光的寶貝，“真好真好！小伙子一看就聰明！高考考得怎么樣??？準備報哪個大學??？”

　經典三連問雖遲但到。

　林朔在沙發(fā)上坐下，姿勢略顯僵硬，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膝蓋上：“發(fā)揮得還行。大學……還在考慮?！彼斏鞯鼗卮?。

　“跟我們家念一一個城市不？”姑婆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問題直擊核心。

　林朔：“……”蘇念一：“……”她默默抓過一個抱枕，把自己發(fā)燙的臉埋進去一半，只露出一雙眼睛，偷偷瞄著林朔。嗯……看他怎么答。

　林朔的耳根更紅了，他輕咳一聲：“……盡量?！?/p>

　“盡量好，盡量好！年輕人在一起有個照應！”小姨笑得合不攏嘴，又拋出一個重磅炸彈，“家里是做什么的??？爸爸媽媽身體都好吧？”

　蘇念一看到林朔的脊背似乎更僵直了一點。這種查戶口式的問題，對任何一個剛上門的年輕人來說都是酷刑。

　林朔面上保持著禮貌的微笑，額角卻似乎有細微的汗意：“家父家母……都是普通工作，身體都很好，謝謝阿姨關心?！彼卮鸬玫嗡宦?，但細微的停頓還是暴露了他的窘迫。

　“哎喲，真懂事！”姑婆滿意地點點頭，又看向恨不得縮進沙發(fā)縫里的蘇念一，“念一啊，這么好的同學，以前怎么沒聽你多帶回來玩玩啊？”

　蘇念一：“……”她選擇裝死。

　林朔下意識地想替她解圍，張了張嘴，卻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接這話茬，只能繼續(xù)保持那種有點僵硬的、禮貌的微笑。

　蘇媽媽端著水過來，遞給林朔，笑著打圓場：“好了好了，你們別嚇著孩子。林朔，喝水喝水，別緊張，就當自己家一樣?！?/p>

　林朔雙手接過水杯：“謝謝阿姨?！?/p>

　接下來的十幾分鐘，林朔經歷了他穿越以來或許比面對任何“潛在危險”都更考驗定力的時刻。他坐在沙發(fā)上，身體微微前傾，認真回答著各位長輩層出不窮、角度刁鉆的問題，從學習成績到未來規(guī)劃，從興趣愛好到飲食習慣，偶爾還得應付幾句“以后多來家里吃飯”的熱情邀請。

　他回答得謹慎而得體，但微微泛紅的耳廓和偶爾求助般瞟向蘇念一的眼神，還是泄露了他的無措和緊張。

　蘇念一一開始還覺得尷尬又同情，后來看他那副正襟危坐、努力應付的樣子，實在沒忍住，把臉埋在抱枕后面，肩膀微微抖動，偷偷笑了起來。

　活該！誰讓他剛才在樓下……哼！現在知道怕了吧！

　終于，在林朔感覺自己快要招架不住的時候，他看了一眼墻上的鐘，適時地站起身：“阿姨，姑婆，時間不早了，我就不多打擾了?！?/p>

　幾位長輩意猶未盡，但還是熱情地把他送到門口。

　“以后常來玩啊林朔！”“路上小心點！”“跟念一多聯系?。　?/p>

　林朔一一應下，再次禮貌地道別，這才如同獲得特赦般，走出了蘇念一家的大門。

　蘇念一送他到樓道口，看著他明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林朔回頭，看著她笑得彎彎的眼睛，無奈又寵溺地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還笑？”

　蘇念一沖他做了個鬼臉，小聲道：“活該！林同學，表現不錯嘛，問題回答得很流利哦？”

　林朔看著她狡黠的樣子，心頭那點窘迫瞬間煙消云散，只剩下滿滿的柔軟。他飛快地看了一眼身后緊閉的房門，然后迅速伸出手，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臉頰。

　“下次再幸災樂禍，”他眼里帶著笑意，威脅都說得毫無氣勢，“我可要收利息了?！?/p>

　說完，不等蘇念一反應，他便轉身快步走下樓梯，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蘇念一摸著被他指尖碰過、還有些發(fā)燙的臉頰，看著空蕩蕩的樓梯口，嘴角的笑容卻越來越大。

　嗯，今晚的“見家長”體驗，雖然驚險，但……好像還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