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夏的風帶著梔子花香鉆進甜品店時,洛小熠正在幫玫給剛出爐的曲奇撒糖霜。他的動作還是有些慢,指尖偶爾會沾到糖粉,像落了層細雪,但比起剛搬來時那副連杯子都快握不住的樣子,已經(jīng)穩(wěn)了太多。
“子濤說今晚有流星雨,”玫把曲奇放進玻璃罐,眼睛亮晶晶的,“我們?nèi)ノ蓓斂春貌缓茫课規(guī)Я诵驴镜娜髦?,銳雯說她那瓶助眠的薄荷酒也可以帶上——就給你抿一小口,據(jù)說能安神。”
洛小熠捏著糖霜篩的手頓了頓,抬頭時撞見玫眼里的期待,像個怕被拒絕的小孩。他點了點頭,聲音比往常清楚些:“好啊?!?/p>
路子濤傍晚來的時候,扛著個巨大的折疊梯,說是“屋頂觀景專用設備”。他把梯子架在甜品店后巷,又從背包里掏出防潮墊、小夜燈,甚至還有個迷你望遠鏡——鏡身上貼滿了卡通貼紙,一看就是他的手筆?!拔也榱诵菆D,”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夕陽的光,“凌晨一點左右最密集,獵戶座的流星雨,據(jù)說每顆都帶著好運。”
銳雯是踩著晚飯的點到的,手里拎著個保溫籃,里面裝著切好的水果和那瓶淺綠色的薄荷酒?!皠e聽玫的,”她把一小杯溫水遞給洛小熠,“你現(xiàn)在不能喝酒,我?guī)Я藷o酒精的氣泡水,加了青檸,味道很像?!?/p>
夜幕降臨時,四個人踩著梯子爬上屋頂。路子濤把防潮墊鋪得平平整整,玫把三明治和水果擺成小拼盤,銳雯打開小夜燈,暖黃的光在屋頂投下一圈溫柔的光暈。洛小熠靠在煙囪旁,看著遠處的星星一顆接一顆亮起來,心里那片緊繃的地方,像被晚風輕輕吹軟了。
“你看那顆最亮的,”銳雯指著天邊,“以前總跟你說,像你寫的那句‘藏在云后的月亮’,記得嗎?”
洛小熠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顆星星確實很亮,像枚被擦亮的銀幣。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還能坐在練習室里寫歌,凱風在旁邊彈吉他,兩人對著一句歌詞能琢磨一下午。那時的日子像浸在陽光里,連空氣都是甜的。
“想凱風了?”玫遞過來半塊三明治問。
洛小熠咬了口三明治,火腿和芝士的香味在嘴里散開?!坝悬c。”他低聲說,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起以前的事,聲音里沒有躲閃。
路子濤突然“哇”了一聲,指著天空:“來了來了!”
第一顆流星劃過夜空時,玫激動地抓住洛小熠的胳膊,路子濤舉著望遠鏡手忙腳亂,銳雯笑著閉上眼睛許愿。洛小熠看著那顆流星拖著尾巴消失在云層里,突然覺得眼眶有點熱。
他想起那些失眠的長夜,想起胃里翻江倒海的疼,想起把自己鎖在房間里的絕望,也想起玫熬的米羹、路子濤改的代碼、銳雯遞的溫水——那些細碎的、帶著溫度的瞬間,像一顆顆流星,在他最暗的夜里,留下了光的痕跡。
“你許了什么愿?”玫湊過來問,眼睛里閃著好奇的光。
洛小熠笑了笑,沒說話。他沒許愿“快點好起來”,也沒許愿“永遠不再難過”,他只是想,以后的日子里,不管是晴是雨,都能像現(xiàn)在這樣,和身邊這三個人一起,好好坐著,看看星星,嘗嘗甜的,就夠了。
后半夜,流星漸漸稀疏,洛小熠靠在銳雯的風衣上睡著了。他沒做噩夢,也沒驚醒,只是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著,呼吸均勻得像屋頂?shù)娘L。玫舉著相機,悄悄拍下他睡著的樣子——月光落在他臉上,睫毛投下淺淺的影,嘴角帶著點極淡的笑意,像被流星吻過的痕跡。
路子濤看著照片,小聲說:“他好像……胖了點?!?/p>
銳雯輕輕“嗯”了一聲,低頭給洛小熠掖了掖風衣邊角。遠處的天邊泛起魚肚白,新的一天正悄悄爬上來,帶著梔子花香,帶著面包的甜,帶著三個人小心翼翼的期待,慢慢朝著他走來。
--
洛小熠是被凍醒的。
天剛蒙蒙亮,屋頂?shù)娘L帶著晨露的寒氣,鉆進他單薄的衣料里。銳雯的風衣滑落在地,他彎腰去撿時,胃里突然一陣熟悉的絞痛,像有只手在里面狠狠擰了一下。
他捂著肚子蹲下去,額頭抵著冰冷的屋頂瓦片,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昨晚的三明治、水果,甚至那口青檸氣泡水,此刻都在胃里翻涌,像要把他這幾個月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力氣,全吐個干凈。
“小熠?”玫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從防潮墊那邊傳來,“你怎么了?”
洛小熠沒回頭,只是擺了擺手,喉嚨里堵著腥甜的氣,說不出一個字。他聽見玫和路子濤慌亂地爬起來,聽見銳雯的腳步聲快步靠近,可他不想讓他們看見自己這副樣子——蜷縮著,發(fā)抖著,像條離了水的魚。
“是不是胃又疼了?”銳雯的手輕輕搭在他肩上,帶著她慣有的溫熱,“我們下去找藥好不好?”
他猛地甩開她的手,力道大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別碰我!”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沒事……你們別管我?!?/p>
玫被他吼得愣在原地,眼圈一下子紅了。路子濤想扶他,又怕被推開,只能急得在旁邊打轉(zhuǎn):“我、我去拿溫水!”
洛小熠撐著瓦片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往梯子那邊走。每走一步,胃里的絞痛就加劇一分,眼前開始發(fā)黑,耳邊玫的哭喊、銳雯的勸說,都變得模糊,像隔著層厚厚的玻璃。
他想,果然還是這樣。
前幾天能好好吃飯,能跟著他們笑,能在錄音棚里聽出旋律的錯處,不過是回光返照。抑郁這東西,就像埋在骨頭里的蟲子,平時藏得再好,也會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鉆出來啃噬他的五臟六腑,讓他重新變回那個連站都站不穩(wěn)的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