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命的家

老槐樹葉被曬得打蔫，蟬鳴裹著熱浪從樹椏間滾下來。在午后的空氣里沒完沒了地嘶鳴。謝摧坐在窗邊，指尖摸著竹席上燙人的紋路，聽見樓下賣西瓜的三輪車叮鈴而過，蟬聲卻絲毫沒被那清脆的鈴聲壓下去。

午后。

玻璃杯重重磕在茶幾上的聲響，先于爭吵聲炸來。謝摧聽著母親尖細得像被扯斷的線一樣的聲音從門板外傳了進來，聽不真切，但是很糟糕。

父親悶著聲反駁，音量不高，卻字字都帶著火氣，關(guān)門聲震得客廳吊燈上的水晶墜子輕輕晃。

陶瓷碗碟摔在地上的脆響，混著母親模糊的咒罵和哭泣，像無數(shù)根細針，扎得謝摧耳膜發(fā)疼。

……

民政局門口的放棄。

夏末的太陽曬得地面發(fā)燙，民政局冰冷的鐵大門外，謝摧攥著書包帶站在臺階下，聽見母親的聲音像被曬裂的塑料：“跟你爸走！我養(yǎng)不起你?！?/p>

父親猛地吸了口煙，把煙蒂往地上一碾，煩躁地擺手：“我下個月要去外地打工，帶著個半大孩子算怎么回事？你一個女的，帶孩子方便！”

“方便？”母親突然拔高了聲音，伸手就去推謝摧的胳膊，“你爸每月給撫養(yǎng)費！跟他！”謝摧踉蹌著差點摔倒，父親又伸手把他往回撥：“憑什么我給？當初離婚是你提的！”

推搡間，謝摧的書包帶斷了，課本散落在滾燙的水泥地上。他蹲下去撿，聽見母親說“這孩子從小就跟你親”，又聽見父親反駁“明明是你嫌他麻煩”。

蟬在旁邊的梧桐樹上嘶鳴，他盯著老桐樹看了很久，末了，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不用你們養(yǎng)，我自己能活?！?/p>

深秋拂曉的風(fēng)裹著霜氣，刮過老巷斑駁的磚墻。謝摧蹲在門檻邊，把幾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衣、半本卷邊的筆記本胡亂地塞進書包，說不出是什么感受，只是，早有預(yù)料。

門內(nèi)的動靜停了，他抬頭，看見了母親手里攥著的幾張皺巴巴的紙幣，父親倚著墻抽悶煙，眼角的余光掃過巷口探頭的街坊，終于不情不愿地走上前。錢被塞進手里時帶著余溫，卻輕得像片枯葉，母親別過臉不情不愿“路上買吃的”，父親只含糊地咳了一聲，誰都沒看他的眼睛。

謝摧握緊那疊錢，沒說要，也沒說不要。他的臉藏在晨光沒照到的陰影里，睫毛垂著，像沾了露水的蛛網(wǎng)。沒有怨，也沒有盼，連本該起伏的呼吸都平得像老巷里結(jié)了薄冰的水溝。街坊的竊竊私語混著遠處賣豆?jié){的梆子聲飄過來，他只是拎起書包轉(zhuǎn)身，帶子勒進掌心的疼，竟比心里那片空茫更真切些。

風(fēng)卷起地上的梧桐葉，追著他清瘦的背影滾出巷口，沒人看見他是什么表情…在哭吧，哭著虛假的親情，恨這該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