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江卓聽著張若聞耳機里的英語聽力，獨自陷進(jìn)回憶里。他知道那段回憶對張若聞來說并不愉快。

　　剛上小學(xué)那時，張若聞的爺爺總是生病。張鑄工作忙，宋梅就經(jīng)常帶著張若聞回老家。

　　這一家子也怪。張老爺子是典型的“重男輕女，寵大欺小”。

　　張鑄是家里老二，不受待見，張若聞也因此不被喜歡?？衫蠣斪优R終前，卻反反復(fù)復(fù)嚷著要見張若聞這個最小的孫子。

　　于是宋梅不得不一次次給張若聞?wù)埣伲瑤е?3路回老家。

　　那時她還沒到江家做保姆，一家人在圖書館附近租房住，每次回去都要在13號站臺等車。

　　小時候的張若聞并不懂頻繁回家意味著什么，還以為是爺爺終于愿意多疼他一些。

　　起初每次去他都笑嘻嘻的，可面對的永遠(yuǎn)是一張枯槁的臉和含糊不清的囈語。

　　到后來，老爺子一見到他就“啊嗚啊嗚”地叫，張若聞聽不懂，只覺得害怕，最后只剩麻木。

　　爺孫倆常常就那樣對坐著——老爺子躺在床上叫喊，張若聞坐在小板凳上低著頭。

　　他只想盡快逃離那間混雜著酸臭和藥味的屋子。陽光從窗戶照進(jìn)來，可以看見灰塵在光柱中飛舞，但那光永遠(yuǎn)照不到角落里的那個小男孩。

　　張若聞的奶奶年紀(jì)也大了，不愿盡心伺候，有時做事馬虎，等到實在看不下去才叫宋梅回來收拾，收拾完又立馬催她們走。

　　明明什么都沒做的老大一家，卻被她整天掛在嘴邊。直到她臨終前，才像老爺子一樣，突然要求見張若聞。

　　像一場瘋癲的、無理的鬧劇。

　　張鑄是個被家里人隨便拿捏的軟柿子。在沒工作之前，宋梅只能忍氣吞聲，張若聞也因此成了第二個“軟柿子”。

　　他記得有一次，父親那邊的親戚來家里，指名要他把最喜歡的玩具讓給堂哥。

　　他咬著唇不肯說話，最后是母親紅著眼睛把玩具塞給了那個孩子。

　　后來宋梅有了穩(wěn)定工作，張若聞也漸漸長大、忙于學(xué)業(yè)。

　　對于張鑄那邊提出的荒唐要求，宋梅也終于敢拒絕。這讓張若聞悄悄松了口氣。

　　但他性格中的某些部分已經(jīng)定型——過于懂事，習(xí)慣忍讓，害怕沖突。

　　在他心里，他一直迫切地想考出去，離開這座城市，離開這個家。

　　不是不愛父母，而是父親那邊那種令人窒息的、病態(tài)的“愚孝”讓他喘不過氣。

　　這也造就了他過度忍讓和溫和的性子。

　　外人看他只覺得沉默寡言，只有江卓知道，他常為自己的性格感到負(fù)罪。

　　因此，他對江卓有種莫名的依賴。在江卓身邊，他可以偶爾放下那些謹(jǐn)慎和顧慮，做稍微任性一點的自己。

　　江卓家境優(yōu)越、生活順?biāo)?，簡直像是張若聞的反面?/p>

　　他自信、直接，想要什么就會說出來，從不顧忌別人的眼光。這樣的江卓，對張若聞來說就像一束光。

　　江卓一直愿意讓他靠一靠、哭一場，但張若聞從來沒有那樣做過。以至于江卓心里總是癢癢的——雖然這聽起來有點變態(tài)。

　　他多想看看這個總是過分克制的人失控的樣子，想知道那雙總是平靜的眼睛染上情緒時會是什么顏色。

　　公交進(jìn)站的聲音響起，像一聲長長的嘆息。江卓總覺得像火車泄氣，不由得笑了笑。

　　兩人上了車，張若聞朝投幣箱里扔進(jìn)四個硬幣，清脆的碰撞聲在安靜的車廂里格外清晰。他拉著江卓在右側(cè)的雙人座靠窗位置坐下。

　　也許是太累了，他跟江卓說了句“記得聽報站”，就歪頭睡了過去。

　　夕陽透過車窗灑在他臉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細(xì)碎的影子。

　　江卓望著他白皙的脖頸，手指在空中虛虛地描了描。公交轉(zhuǎn)過一個彎，張若聞的腦袋輕輕靠上了他的肩膀。

　　江卓頓時僵住了，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他低頭看著張若聞安靜的睡顏，最終只是輕聲嘟囔了句：“真是拿你沒辦法?！?/p>

　　車廂微微搖晃，陽光透過車窗，在兩個少年身上灑下溫暖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