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裁辦公室厚重的木門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門內是顧宸余怒未消的低氣壓,門外是秘書處死一般的寂靜。
陳默那突兀而激烈的反抗行為,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卻迅速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強行撫平。
助理們面面相覷,眼神交換著驚駭、不解,以及一絲兔死狐悲的惶然,但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迅速低下頭,假裝專注于屏幕,仿佛剛才那一幕從未發(fā)生。
【環(huán)境監(jiān)測:集體性沉默。恐懼指數(shù)上升。工作效率預估下降15.7%。群體自我審查機制激活?!?/p>
零玥站在原地,視野中清晰地標注出每一個人的情緒數(shù)據(jù)峰值和迅速回落的過程。一種強大的、維持表面“正?!钡膽T性力量正在發(fā)揮作用,將那個異常的像素點強行覆蓋、擦除。
她沒有停留,像往常一樣,面無表情地走向電梯間。
在電梯口,她遇到了正等著下樓的陳默。他背對著秘書處的方向,身體依舊緊繃,但那股決絕的氣勢已經(jīng)消散,只剩下一種深深的疲憊和茫然。
聽到腳步聲,他猛地回頭,看到是零玥,眼神復雜地閃爍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是辯解?是傾訴?還是質問?
零玥的目光平靜地掠過他的臉。
共享面板:
【觀察對象:陳默。狀態(tài):反抗后效期。情緒:憤怒(殘余32%),挫敗感(85%),迷茫(78%),后怕(41%)。邏輯思維混亂?!?/p>
最終,陳默什么也沒說,只是狼狽地轉回頭,死死盯著電梯不斷變化的樓層數(shù)字。
零玥也沒有開口。她只是安靜地站在他身后一步遠的地方,如同一個沉默的陰影。
電梯來了,里面空無一人。兩人一前一后走進電梯,狹小的空間里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數(shù)字不斷遞減,地下車庫的符號亮起。
“?!?/p>
門開。陳默幾乎是逃也似地快步走了出去,沒有回頭。
零玥則不緊不慢地走向自己的車位,坐進駕駛室。她沒有立刻發(fā)動汽車,而是調取了剛才總裁辦公室門口的錄音數(shù)據(jù)。
音頻經(jīng)過降噪和放大處理。
先是陳默激動卻壓抑的聲音:“……顧總!我們不能一直這樣!宏源的事情還沒解決,您又因為林小姐莫須有的感覺就要威脅整個部門的評級?這根本不……”
然后被顧宸冰冷而傲慢的聲音打斷:“陳默,你是在教我做事?你的職責是執(zhí)行,不是質疑??磥砟阃俗约旱谋痉??!?/p>
“這不是本分的問題!這是基本的邏輯和……”
“夠了!”顧宸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不容置疑的威壓,“你的情緒很不穩(wěn)定,不適合繼續(xù)留在現(xiàn)任崗位。從現(xiàn)在起,你停職反省一周。出去。”
錄音到此為止,后面就是摔門聲。
零玥關閉音頻。
桑鳴進行分析。
【分析:樣本(陳默)試圖進行邏輯溝通,失敗。目標對象(顧宸)拒絕接收任何非預期信息,并使用權限壓制。處理方式:隔離異常源?!?/p>
【結論:世界自我修正機制啟動。試圖清除不穩(wěn)定因素(陳默),以維持表面運行平衡。】
她發(fā)動汽車,駛離車庫。城市的夜景在車窗外流淌,光怪陸離。
回到家,零玥再次激活了全息工作屏。
桑鳴沒有立刻開始撰寫日常報告,而是調取了陳默的人事檔案、近期工作記錄、通訊記錄(非內容,僅頻率和對象分析)、甚至公司內部監(jiān)控的動線軌跡。
數(shù)據(jù)流在他眼中飛速閃爍。
【目標:陳默(編號:樣本CS-01)】 【身份:高級秘書,工齡7年3個月?!?/p>
【歷史表現(xiàn)評估:優(yōu)秀(97%符合預期模型)。忠誠度評級:高?!?/p>
【近期行為異變節(jié)點:與宏源危機事件高度重合。邏輯沖擊強度:高?!?/p>
【異變表現(xiàn):初期焦慮-> 嘗試有限度理性修正(發(fā)送郵件)-> 非理性指令壓迫(溫暖氛圍事件)-> 情緒崩潰 -> 邏輯反抗 -> 被強制隔離。】
【風險預測:樣本CS-01被同化概率(恢復‘正?!?5%。樣本CS-01被徹底清除概率(離職):40%。樣本CS-01異變加深概率:15%?!?/p>
他將陳默的數(shù)據(jù)模型單獨建檔,列為重點觀察對象。
零玥冷靜旁觀。
這是一個珍貴的樣本,證明了在世界偏差的持續(xù)壓迫下,本土原生個體存在極低概率產(chǎn)生“邏輯覺醒”現(xiàn)象。
但世界顯然不容許這種覺醒。
第二天。
零玥準時到達秘書處。氣氛比昨天更加凝滯。陳默的工位空著,像是一個沉默的警告,提醒著每個人越界的代價。
助理們更加沉默寡言,工作交流僅限于最必要的內容,且音量壓得極低。那種刻意表演出的“溫暖”氛圍早已消失無蹤,只剩下一種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高效的麻木。
【環(huán)境壓力指數(shù):極高(維持)。工作效率:恢復至正常水平(恐懼驅動)。群體一致性:強化?!?/p>
一上午平靜無波。顧宸沒有出現(xiàn),也沒有新的指令傳出。
午休時分,零玥在茶水間遇到了人力資源部的總監(jiān)。這位妝容精致、永遠帶著職業(yè)假笑的女總監(jiān),看似不經(jīng)意地走到她身邊,一邊沖咖啡,一邊壓低聲音。
“零秘書,早上的事……哎,真是遺憾?!彼龂@了口氣,語氣卻聽不出多少真正的遺憾,“陳默一直是公司的優(yōu)秀員工,可能就是最近壓力太大了,一時想岔了。顧總也是為他好,讓他休息幾天,冷靜一下?!?/p>
零玥端著水杯,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總監(jiān)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適,笑容更假了些:“秘書處的工作可不能停擺。顧總的意思呢,是希望團隊能更……嗯,更穩(wěn)定一些。零秘書你一直是標桿,要多帶動一下氣氛,讓大家安心工作,不要胡思亂想。”
共享面板:
【信息解析:官方定性(壓力大/想岔了)。安撫(表面)。警告(團隊需穩(wěn)定)。暗示(零玥需加強控制)。目的:消除陳默事件影響,恢復絕對服從?!?/p>
“明白?!绷惬h淡淡地回應。
人力資源總監(jiān)似乎松了口氣,又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場面話,便匆匆離開。
零玥站在原地,抿了一口溫水。
世界的清除和同化程序,正在以一種溫和卻不容抗拒的方式展開。它不需要邏輯,只需要結果。
下午,工作照常進行。但零玥注意到,內部通訊軟件上,幾個原本和陳默關系不錯的助理,悄悄移除了他的好友。有人將他拉出了私下閑聊的群組。
一種無聲的切割正在進行。
共享面板:
【觀察:社交隔離啟動。進一步清除異常樣本殘留影響?!?/p>
臨近下班時,零玥的內部通訊響起一個提示音。是IT部門發(fā)來的系統(tǒng)通知。
【通知:您的直屬下屬陳默(工號:07XXX)的公司系統(tǒng)訪問權限已被臨時凍結,直至進一步通知。其名下所有正在進行的工作流程已自動移交至您名下,請及時處理?!?/p>
零玥的目光在“臨時凍結”和“自動移交”兩個詞上停留了片刻。
共享面板:
【操作:物理性隔離完成。權限剝奪?!?/p>
她面無表情地關閉了通知窗口,開始接收并分類陳默未完成的工作。對她而言,這只是增加了可觀的工作量,但處理起來并無難度。
然而,在整理一封陳默尚未發(fā)出的、與宏源項目后續(xù)技術細節(jié)確認相關的郵件草稿時,零玥的動作微微一頓。
那封郵件寫得極其嚴謹、專業(yè),處處維護著公司的利益,試圖在僵局中尋找哪怕一絲微小的突破口。這是一個優(yōu)秀員工在逆境中仍盡力履行職責的證明。
但這份證明,如今和他的權限一起,被凍結在了冰冷的服務器里。
在零玥看著那封草稿時,桑鳴的內部處理器罕見地出現(xiàn)了一個極短暫的、無法被量化的停滯瞬間。沒有數(shù)據(jù)輸出,沒有邏輯判斷,只是一種空無的凝滯。
大約0.3秒后,凝滯消失。
零玥將這封草稿的內容進行了優(yōu)化整合,并入她自己擬定的后續(xù)跟進方案中,然后點擊了發(fā)送。發(fā)件人是她自己。
【行為:保留樣本CS-01的有效工作成果。目的:維持項目運行效率。邏輯:符合觀測環(huán)境穩(wěn)定需求?!?/p>
做完這一切,下班時間也到了。
她關閉電腦,起身離開。
經(jīng)過陳默空蕩蕩的工位時,她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仿佛那只是一個普通的空座位。
但在她走出辦公樓,坐進車里的那一刻,她調出了陳默的通訊號碼(非工作號),發(fā)送了一條極其簡短的信息。
信息內容只有兩個字,兩個冷冰冰的、符合她人設的詞:
【狀態(tài)?】
沒有稱呼,沒有寒暄,沒有任何情緒色彩。像是一次系統(tǒng) ping 測試,檢測目標是否還在線。
幾分鐘后,手機屏幕亮起。陳默回復了,同樣簡短,帶著一種心如死灰的平靜。
【已收到停職通知。在家。謝謝?!?/p>
零玥看著那行字,沒有再回復。
她發(fā)動汽車,匯入晚高峰的車流。
城市華燈初上,巨大的LED屏幕上播放著顧氏集團光鮮亮麗的廣告。一切都顯得那么繁榮、有序、穩(wěn)固。
但在桑鳴的觀測視角下,這座巨大的城市機器內部,一個微小的齒輪剛剛因為試圖按照自己的方式轉動,而被強行撬離了原位。機器仍在轟鳴運轉,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那個異常的像素點,似乎已經(jīng)被成功清除。
但他知道,那短暫的異常閃爍,已經(jīng)被他的記錄系統(tǒng)永久捕獲。
【觀測總結3:】
【1.確認世界存在針對‘邏輯覺醒’個體的清除與同化機制,方式包括:權限壓制、社交隔離、官方話語定性。效率:高。】
【2.樣本CS-01(陳默)目前處于被隔離狀態(tài),異變后續(xù)發(fā)展待觀察。】
【3.宏觀層面,偏差依舊主導世界運行(宏源危機未解,顧宸行為模式未變)?!?/p>
【4.新增研究課題:世界清除機制的觸發(fā)閾值及作用原理。‘偏差’是否具備主動防御特性?】
【5.偏差值波動:+1.0%至+1.8%。世界穩(wěn)定性:表面穩(wěn)固,底層暗流涌動?!?/p>
記錄完畢。
零玥的目光投向車窗外不斷掠過的流光溢彩。
清除了一個像素點,但產(chǎn)生異常的邏輯基礎依然存在。那么,下一個像素點,會在何時、何地,再次異常閃爍呢?
她期待著這個數(shù)據(jù)點的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