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傍晚,總是裹著一層喧囂的薄紗。車流不息,霓虹初上,將天空染成一種模糊的絳紫色。
蔣敦豪指尖的繭子輕輕滑過尼龍弦,最后一個和弦的余韻在略顯凌亂的排練室里緩緩沉降。他微微吁了口氣,摘下?lián)芷旁谧V架上。窗外,城市的噪音遙遠(yuǎn)而持續(xù),像是不知疲倦的背景音。他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后頸,感到一絲輕微的疲憊和完成練習(xí)后的滿足。桌角的水杯空了,他起身,想著該去接點熱水潤潤嗓子。就在他轉(zhuǎn)身走向飲水機的剎那,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窗外天際極快地閃過一抹異樣——不是閃電,也不是霓虹,而是一種極其短暫、卻異常純粹的翠綠色光芒,銳利得像一道劃破天幕的琉璃裂痕。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地駐足回頭,望向窗外。夜空依舊是那片都市常見的、被光污染模糊了的暗紫色,仿佛剛才那抹妖異的綠意只是視網(wǎng)膜上一瞬的錯覺。
“……眼花了?”他低聲自語,搖了搖頭,覺得或許是練琴太久,有些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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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山西,鷺卓正對著浴室那面帶著水汽的鏡子,精心打理著自己標(biāo)志性的發(fā)型。發(fā)膠的清香混合著沐浴露的熱氣,氤氳在狹小的空間里。他哼著不成調(diào)的流行歌,心情頗佳地端詳著鏡中的自己,琢磨著哪一綹頭發(fā)還可以再完美一點。突然,頭頂?shù)奈敓艉翢o征兆地、劇烈地閃爍起來,明滅不定,發(fā)出輕微的電流嘶聲。
“嗯?”鷺卓動作一頓,疑惑地抬頭。
幾乎同時,水龍頭里嘩嘩流出的熱水驟然變得冰涼刺骨,激得他猛地一哆嗦。更讓他心悸的是,那水流迅速變得渾濁,泛著鐵銹般的暗紅色。
“我靠!什么情況?!”他嚇了一跳,慌忙關(guān)掉水龍頭,下意識地又看向鏡子——鏡中的影像似乎凝滯了那么零點一秒,嘴角緩緩向上扯出一個完全陌生的、冰冷詭異的弧度。
鷺卓背脊瞬間竄起一股寒意,汗毛倒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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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重慶,夜幕籠罩著起伏的樓宇。李耕耘剛結(jié)束一組力量訓(xùn)練,汗水沿著緊實的肌肉線條滑落。他拿起筋膜槍,對準(zhǔn)酸痛的肩膀,開啟開關(guān)。低沉的嗡嗡聲在安靜的房間里回響。突然,所有的電器——空調(diào)、筋膜槍、甚至手機充電器——同時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哀鳴,徹底沉寂。房間陷入黑暗,只有手機屏幕還亮著,上面正自動播放著一個他之前無意點開的“重慶都市怪談”視頻,視頻里的雜音變成了尖銳扭曲的嘯叫,畫面瘋狂閃爍。
李耕耘皺眉,放下筋膜槍,想去查看電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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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李昊的工作室。巨大的顯示器屏幕上是做到一半的創(chuàng)意海報,色彩斑斕。李昊咬著指甲,眉頭緊鎖,思考著一個絕妙的廣告語。突然,屏幕上的字跡開始像潮濕的墨跡般暈染、蠕動,扭曲成無法辨認(rèn)的怪異符號。墻壁上貼著的那些鮮亮跳脫的靈感海報,色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褪去,變得灰敗老舊,如同經(jīng)歷了數(shù)十年時光??照{(diào)出風(fēng)口送來的不再是冷氣,而是帶著霉味的、冰窖般的寒風(fēng)。
李昊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超現(xiàn)實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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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的另一處,趙一博的書房。白板上畫滿了清晰的邏輯框圖,箭頭精準(zhǔn)地指向中心結(jié)論。他抱著手臂,沉浸在自己的推演中。突然,白板上的字跡毫無緣由地開始模糊、暈開,墨跡沿著光滑的表面不規(guī)則地流淌,破壞了一切嚴(yán)謹(jǐn)?shù)慕Y(jié)構(gòu)。書桌上,一杯平靜的清水自主地漾起一圈又一圈劇烈的漣漪,仿佛被無形的手指不斷撥動。
趙一博的思維鏈條瞬間崩斷,他愕然地看著這違背物理常識的景象,大腦試圖理解卻找不到任何邏輯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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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卓沅對著客廳的落地鏡,復(fù)習(xí)著新學(xué)的舞步。汗水浸濕了額發(fā),動作流暢而富有力度。忽然,他感到周圍的空氣變得粘稠起來,像突然陷入了透明的膠質(zhì)中,每一個動作都需要耗費更大的力氣。腳下木地板的紋理仿佛活了過來,如同皮下血管般微微搏動、起伏。
他猛地停下動作,喘著氣,驚疑不定地看向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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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沿海,趙小童支著畫板,面對黃昏下波濤洶涌的大海。海風(fēng)帶著慣有的咸腥味拂過他的畫紙。忽然,風(fēng)變得狂躁,卷起沙礫拍打在他的畫板上。那咸腥之中,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來自極深海洋的腐朽與死寂的氣息。眼前波瀾壯闊的海景仿佛凝固了一瞬,畫板上未干的顏料顏色變得暗沉、發(fā)黑,如同凝固的血。
趙小童握著畫筆的手停在半空,怔怔地看著這詭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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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何浩楠靠在窗邊,望著樓下街道的車水馬龍發(fā)呆。玻璃窗上毫無征兆地凝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油膩的水汽,迅速模糊了窗外的世界,將霓虹燈光扭曲成一片混沌而詭異的色塊。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仿佛有無數(shù)道冰冷的視線穿透水汽,聚焦在他身上。
他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下意識地抱緊了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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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肅,陳少熙站在遼闊的夜空下,剛結(jié)束一段蒼涼的秦腔吊嗓子,余音散入曠野的夜風(fēng)。深邃的天幕上,繁星仿佛集體閃爍了一下,繼而開始無序地、瘋狂地移動,拉出一道道轉(zhuǎn)瞬即逝的、不符合任何已知星軌的詭異光痕。腳下深厚的大地傳來沉悶的、持續(xù)的低鳴與震動,仿佛有沉睡的巨物在地底翻身,欲破土而出。
陳少熙仰望蒼穹,眉頭緊鎖,感受到一種來自自然本身的、龐大而令人敬畏的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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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蒙古,王一珩的房間里充斥著實驗性的電子噪音,他陶醉地調(diào)試著效果器,制造出各種奇特的音效。突然,所有的音響設(shè)備——耳機、音箱、合成器——同時爆發(fā)出同一個尖銳、高亢到極致的單一音符,持續(xù)不斷,撕裂空氣,幾乎要刺穿耳膜。桌上一個精致的蒙古族工藝馬鞍模型,在他眼前毫無外力作用下,“咔嚓”一聲,從中整齊地裂成兩半。
王一珩被這突如其來的高頻噪音刺得頭痛欲裂,驚恐地扔掉耳機,捂住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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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在這一刻。
無論他們身處何地,正在做什么。
那一聲低沉到超越聽覺極限、仿佛直接作用于靈魂深處、撼動臟腑的嗡鳴,席卷了整個世界。
蔣敦豪手中的水杯脫手落下,卻在觸及地面前靜止、崩解。 鷺卓眼前的鏡子轟然碎裂,碎片卻懸浮在空中。 李耕耘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按在原地。 李昊的電腦屏幕徹底漆黑,倒映出他驚恐扭曲的臉。 趙一博的白板連同整個邏輯世界一起扭曲、旋轉(zhuǎn)。 卓沅腳下的地板變得如同流沙。 趙小童的畫板被無形的狂風(fēng)吹飛,卷入混沌。 何浩楠眼前的窗戶連同整個墻體開始虛化、剝離。 陳少熙腳下的土地開裂,星光如同瀑布倒灌。 王一珩的世界被尖銳的噪音和碎裂聲徹底填滿。
最后的最后,在所有感官被剝奪的剎那,一股強烈到無法忽視的、混合著泥土的腥氣與成熟麥穗的奇異芬芳,霸道地鉆入每個人的鼻腔。
緊接著,是無邊的黑暗。
以及失去重量般的、漫長的墜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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