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個勤天：麥田里的尖叫

那若有若無的窸窣聲，像冰冷的蛛絲，纏繞在每個人的聽覺神經(jīng)上，時斷時續(xù)，卻又頑固地存在著。

它并不響亮，卻擁有一種穿透一切寂靜的詭異特質(zhì)，直接撩撥著人類內(nèi)心最深處的、對未知爬行物的原始恐懼。

勞作幾乎陷入了停滯。十個人僵在原地，豎著耳朵，試圖捕捉聲音的來源和方向，但那聲音似乎是從四面八方、從腳下整片土地深處滲透出來的，無處不在。

“什……什么聲音？”王一珩帶著哭腔問，幾乎要縮進蔣敦豪懷里。

“別出聲！”李耕耘低聲喝道，眼神銳利如鷹隼，緩緩轉(zhuǎn)動身體，試圖定位。

但這是徒勞的。

聲音縹緲不定，時而像是在幾步開外的麥叢下，時而又仿佛遠(yuǎn)在天邊，與地底那低沉的摩擦聲混合在一起，構(gòu)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樂章。

“是……是那些東西嗎？”卓沅臉色慘白，握緊鐮刀的手心全是冷汗，“它們在動？在泥土里……爬？”

這個想象讓所有人胃里一陣翻騰。

“不像……”趙一博強迫自己冷靜分析，盡管額角也滲出了汗珠，“頻率更高，更……細(xì)碎。像是……很多小東西。”

很多小東西？這個答案讓鷺卓和陳少熙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

“很多……小東西？”鷺卓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帶著明顯的驚慌，“不會是……蟲子吧？！我最怕那種密密麻麻的東西了！”他下意識地跺了跺腳，仿佛這些蟲子已經(jīng)爬到他身上了。

陳少熙雖然沒有說話，但嘴唇抿得發(fā)白，一向沉靜的眼神里也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厭惡和緊張，他同樣對蟲子缺乏好感，甚至可以說是畏懼。他不自覺地調(diào)整了一下站姿，讓自己離最近的金色麥叢稍遠(yuǎn)了一些。

“不像蟲鳴。”趙一博否定了這個猜測，但語氣并不肯定，“更像……摩擦。很多細(xì)小的摩擦。”

細(xì)小的摩擦？摩擦什么？如果不是蟲子，那是什么？未知讓恐懼進一步發(fā)酵。

就在這極度的緊張和寂靜中，另一個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

是一個人的哼唱聲。

調(diào)子古怪、斷續(xù)、不成章節(jié)，帶著一種夢游般的恍惚感。聲音很輕，卻因為環(huán)境的絕對死寂而顯得異常清晰。

所有人都是一愣，隨即駭然變色！

十個人都在這里，都在極度驚恐中屏息凝神——那這哼唱聲，是誰發(fā)出的？！

十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般猛地掃向聲音來源——是蹲在田埂附近的何浩楠！

他不知何時脫離了陳少熙的身邊，獨自一人蹲在那根燃燒的線香旁，背對著大家，面朝著那片已經(jīng)被收割出來的、布滿陰影的空地。他微微歪著頭，似乎正專注地看著地上什么東西，那古怪的調(diào)子正是從他那里飄來的。

“浩楠？”陳少熙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壓下對“小東西”的恐懼，壓低聲音喊道，帶著驚疑。

何浩楠毫無反應(yīng)，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輕輕地哼唱著，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畫著圈。

“何浩楠！”蔣敦豪也提高了聲音，心提到了嗓子眼。這種環(huán)境下，任何異常行為都可能是致命的先兆。

鷺卓離得最近，雖然心里發(fā)毛，但還是下意識地想過去拉他：“喂！何浩楠！你干嘛呢？快回來！” 他對蟲子的恐懼暫時被對同伴的擔(dān)憂壓過。

“別動他！”趙一博突然厲聲制止，他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你們看……看香！”

眾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根線香上。

只見那縷原本筆直上升的青白色煙霧，在飄到何浩楠頭部附近時，竟然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吸引，絲絲縷縷地纏繞著他，特別是圍繞著他的口鼻部位，緩緩盤旋，然后……似乎被他無意識地吸入了少許！

而那古怪的、夢游般的哼唱聲，正是在他吸入那些煙霧之后，變得稍微清晰了一點！

“那煙……有問題！”李耕耘瞬間明白過來，一把拉住就要沖過去的鷺卓。

“浩楠哥是不是……中邪了？”王一珩嚇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

眼前的景象確實詭異至極：一個同伴脫離隊伍，蹲在危險的陰影邊緣，吸入著來歷不明的詭異煙霧，發(fā)出非人的哼唱……這比直接出現(xiàn)怪物更讓人頭皮發(fā)麻！

“是致幻？”趙一博迅速推測，“這煙霧能影響神智？”

這個推測讓所有人背脊發(fā)涼。他們一直關(guān)注著香燃燒的速度，卻忽略了這看似無害的煙霧本身！它始終彌漫在空氣中，被他們不知不覺地吸入！

“捂住口鼻！”蔣敦豪立刻下令，自己也趕緊用粗布衣袖掩住鼻子。眾人紛紛照做，眼神中充滿了后知后覺的恐懼。

所以，那窸窣聲……是真的存在？還是這煙霧開始起作用，讓他們產(chǎn)生了集體幻覺？或者兩者皆有？

而何浩楠，可能是因為離得最近，或者個人體質(zhì)原因，最先出現(xiàn)了明顯的癥狀！

“得把他拉回來！”鷺卓焦急地說，眼神里是真切的擔(dān)憂，盡管他自己也怕得要死，尤其是擔(dān)心陰影里會不會爬出什么“小東西”。

“怎么拉？那煙……”卓沅不敢靠近。

“我去?！壁w小童言簡意賅，他將鐮刀往腰后一別，深吸一口（掩住口鼻后的）氣，猛地沖了過去。他的動作極快，如同一頭獵豹，沖到何浩楠身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低吼道：“醒來！”

何浩楠被這突如其來的拉扯驚動，哼唱聲戛然而止。他茫然地抬起頭，看向趙小童，眼神空洞而迷離，仿佛不認(rèn)識他一樣。他的臉上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平靜的微笑。

趙小童心頭一凜，不由分說，用力將他往回拖拽。

何浩楠并沒有激烈反抗，只是身體有些僵硬，被半拖半拽地拉回了陽光直射的安全區(qū)域。一離開那煙霧纏繞的范圍，他眼中的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亂和驚駭。

“我……我怎么……”他看著圍過來的眾人，又看看不遠(yuǎn)處的線香，似乎完全不明白剛才發(fā)生了什么，“我剛才……好像做了個夢？”他用力晃了晃腦袋，試圖驅(qū)散那種昏沉感。

“你吸了那煙！”鷺卓急聲道，“差點嚇?biāo)牢覀?！你剛才在哼什么？?/p>

“煙？哼？”何浩楠一臉茫然，努力回憶，“我不記得了……我就感覺……有點暈，好像聽到有人叫我……然后……”他皺緊眉頭，記憶似乎斷片了。

“聽到有人叫你？”蔣敦豪捕捉到這個關(guān)鍵詞，追問道，“誰叫你？叫什么？”

“不知道……”何浩楠努力回想，表情痛苦，“好像……是個女人的聲音？很輕……很模糊……好像在說……‘過來’……？”

女人的聲音？過來？

一股寒意瞬間竄遍所有人全身。

這鬼地方怎么可能有女人的聲音？！

那窸窣聲，那低語，那誘惑的呼喚……這煙霧不僅能致幻，還能挖掘人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和渴望？

就在這時，那一直縈繞不去的窸窣聲，忽然發(fā)生了變化。它變得不再是漫無目的的雜音，而是開始匯聚、模仿……漸漸地，竟然隱隱約約地，編織成了一種類似人類低語的形式！

斷斷續(xù)續(xù)，含混不清，仿佛隔著厚厚的土層和麥稈傳來。

但仔細(xì)去聽，似乎又能捕捉到一兩個模糊的音節(jié)。

“……來……” “……陪……” “……餓……”

聲音扭曲而充滿惡意，直接鉆進腦髓。

“別說了！” 這次是陳少熙，他臉色發(fā)白地低吼一聲，用力搖了搖頭，試圖驅(qū)散那令人極度不適的聲音，這比想象中的蟲子更讓他頭皮發(fā)麻。

這不是幻覺！這聲音真實存在！而且它正在學(xué)習(xí)！正在模仿！

線香依舊在燃燒，煙霧持續(xù)彌漫。而這一次，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那煙霧不再只是筆直上升，而是開始如有生命般，向著他們所在的區(qū)域緩緩飄散、纏繞過來。

仿佛知道獵物已經(jīng)察覺，它不再掩飾自己的獠牙。

金色的麥田，死寂的太陽，蒼白的鬼手，詭異的低語，還有這索命的致幻煙霧……

絕望如同冰冷的淤泥，一點點淹沒到胸口。

他們不僅要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完成不可能的任務(wù)，要躲避地下可能鉆出的恐怖之手，要避開陰影區(qū)域，現(xiàn)在，還要抵抗這無孔不入、侵蝕神智的煙霧！

而那根線香，還剩下一大半。

蔣敦豪看著同伴們蒼白驚恐的臉，看著那不斷飄散而來的詭異煙霧，又望向那無邊無際的、沉默的金色麥浪。

他深吸一口（用衣袖過濾后的）氣，聲音因為絕望而反而變得異常平靜。

“不能停?！?/p>

“往前走。離香遠(yuǎn)一點?！?/p>

“互相盯著點身邊的人。誰再有不對勁，立刻打醒！”

命令下達得艱難，卻是唯一的生路。

十個人，用衣物掩住口鼻，如同躲避毒氣一般，開始艱難地、向著與線香煙霧飄散相反的方向移動、收割。

每一步都沉重?zé)o比。

不僅要低頭防備腳下的土地，還要抬頭警惕同伴的眼神，更要側(cè)耳提防那越來越清晰的、來自地底的惡意低語。

以及，拼命抵抗著那隨著呼吸一點點滲入身體的、令人昏沉和產(chǎn)生幻聽的詭異煙霧。

第十一個人，或許從未存在，又或許，一直以另一種形式，伴隨著他們。

而那根香，沉默地燃燒著，釋放出更多致命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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