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xùn)練場邊緣拉起了一圈簡易警戒線，一片半人高的荒草和亂石堆被劃定為考核區(qū)域。風聲掠過草尖，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高中隊背著手，臉色一如既往地臭，目光掃過面前一字排開的隊員。

“今天的科目，偽裝與潛伏！兩人一組，互相搜索、偵察、反偵察！要求，充分利用環(huán)境，徹底隱匿自身，找出對方并記錄其偽裝漏洞！最后被發(fā)現(xiàn)的，加練二十公里！”

命令一下達，隊伍立刻散開，隊員們?nèi)缤稳谌氪蠛?，迅速消失在指定的考核區(qū)域內(nèi)。

顧曉夢深吸一口氣，也選了個方向鉆了進去。她蹲在一叢茂密的灌木后，開始往自己身上插樹枝、抹泥巴，動作認真卻透著一股學(xué)院派的刻板。她腦子里飛快過著《單兵偽裝技巧》、《環(huán)境光學(xué)隱匿原理》里的要點，力求每一個細節(jié)都符合理論標準。

另一邊，莊焱像只靈活的貍貓，幾個起伏就悄無聲息地滑進了一個淺坑，隨手扒拉了幾把枯草蓋在身上，身體放松地貼合著地面輪廓，呼吸放緩，瞬間就仿佛成了那片土地的一部分。他的動作渾然天成，帶著老兵特有的野路子效率。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顧曉夢趴在一個自認為完美的偽裝點里，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放得極輕。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還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其他隊員輕微移動的窸窣聲。

理論告訴她，她的偽裝沒有問題，色彩、形狀、輪廓都與環(huán)境融合得很好。

但她就是覺得……不對勁。一種被窺視的感覺，若有若無地縈繞著。

她極力克制著想要扭頭查看的沖動，心里默背著潛伏紀律。

另一邊，莊焱幾乎沒費什么力氣就發(fā)現(xiàn)了她。

太“標準”了。

那堆灌木的形態(tài)，那泥巴涂抹的均勻度，甚至她身上那些樹枝的朝向，都透著一股過于用力的、教科書式的刻意感。在這片自然生長、充滿隨機性的荒草石堆里，顯得格外扎眼。

他撇撇嘴，甚至懶得完全靠近，只是遠遠找了個能觀察到她的位置，懶洋洋地在本子上記錄著：“偽裝配色過渡生硬，缺乏環(huán)境紋理模擬”、“肢體輪廓未完全打破，肩部線條明顯”、“呼吸控制尚可，但眼部活動過于頻繁，鏡面反射未處理”……

每一項都一針見血，直指理論脫離實戰(zhàn)的核心問題。

而顧曉夢，對這一切毫無所覺。她還在為自己的“完美”潛伏感到一絲絲的滿意，覺得這次考核或許能一雪前恥。

考核時間到。哨聲響起。

隊員們陸續(xù)從各個角落里冒出來，互相打量著，臉上帶著心照不宣的笑意。

高中隊開始逐個點評，罵聲依舊是主旋律。

點到莊焱和顧曉夢這一組時，高中隊先拿起莊焱的記錄本，掃了一眼，哼了一聲：“還算長了點眼睛?！比缓?，他拿起顧曉夢的記錄本——上面幾乎一片空白，只勉強寫了兩條關(guān)于鄧振華偽裝過于粗糙的評價。

高中隊的臉沉了下來，把本子拍到她面前：“你的呢？！一上午趴那兒孵蛋呢？！”

顧曉夢臉一白，低下頭：“報告…沒…沒發(fā)現(xiàn)多少…”

“沒發(fā)現(xiàn)？”高中隊音量拔高，“那你被人發(fā)現(xiàn)了多少處漏洞，你自己知道嗎？！”

顧曉夢猛地抬頭，眼睛里全是錯愕。她被發(fā)現(xiàn)了？什么時候？

莊焱在一旁，有點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直接把手里記錄著顧曉夢漏洞的那幾頁紙撕了下來，遞過去，語氣帶著點嫌棄：“喏，你自己看。藏得跟個顯眼包似的，還好意思偵察別人。”

顧曉夢接過那幾張紙，看著上面一條條清晰列出的、自己絞盡腦汁構(gòu)思出的“完美偽裝”的漏洞，每一條都精準得讓她無地自容。那些她引以為傲的理論知識，在真正的實戰(zhàn)眼光下，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她的臉頰迅速燒紅，手指捏著那幾張紙，微微發(fā)抖。

高中隊劈頭蓋臉又是一頓罵：“紙上談兵！說的就是你！以為看了幾本書就了不起了？戰(zhàn)場上的敵人會按你的教科書來打仗嗎？！狗屁！不及格！今晚訓(xùn)練場，潛伏基礎(chǔ)動作，五百次！”

顧曉夢咬著嘴唇，頭垂得更低了，羞恥感和挫敗感幾乎將她淹沒。

解散后，隊員們?nèi)齼蓛赏刈摺?/p>

鄧振華湊到莊焱旁邊，擠眉弄眼：“可以啊小莊，一點面子不給人家留。”

莊焱哼了一聲：“留什么面子？戰(zhàn)場上敵人給她留面子？菜就是菜?！?/p>

話雖這么說，但在經(jīng)過低著頭、慢吞吞走在最后的顧曉夢身邊時，他腳步?jīng)]停，卻像是自言自語般，聲音不大不小地扔下一句：

“那破灌木叢朝陽面和背陰面苔蘚長得都不一樣，你插的樹枝全一個色兒，糊弄鬼呢?！?/p>

顧曉夢腳步猛地一頓，愕然抬頭。

莊焱卻已經(jīng)走遠了，只留給她一個拽得不行的背影。

她站在原地，愣了幾秒，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猛地轉(zhuǎn)頭看向之前自己潛伏的那片灌木叢。仔細觀察，果然如他所說，向陽處和背陰處的植被顏色、濕度、甚至種類都有細微差別！

而她那“標準”的偽裝，完全忽略了這些實戰(zhàn)中至關(guān)重要的細節(jié)！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涌上心頭，不是憤怒，也不是委屈，而是一種豁然開朗的明悟，夾雜著強烈的羞愧和一絲……感激。

她再次低頭，看著手里那張寫滿自己漏洞的紙，這一次，眼神不再是挫敗，而是如饑似渴的專注和反思。

理論是基礎(chǔ)，但實戰(zhàn)，是另一本更厚、更殘酷、也更精準的教科書。

她還有太多太多要學(xué)。

夜幕降臨，訓(xùn)練場上，一個身影一遍又一遍地練習(xí)著低姿匍匐、利用陰影、就地取材偽裝。動作依舊生澀，卻多了幾分觀察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