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部的陰影如影隨形，壓抑并未因戰(zhàn)爭的結(jié)束而消散，反而在和平的表象下沉淀發(fā)酵，變得更為粘稠、冰冷。

卡卡西和琳，如同兩只在蛛網(wǎng)邊緣掙扎的飛蛾，早已清晰地感知到——帶土變了。

那變化并非流于表面的傷痕或力量的增長，而是沉入骨髓的某種東西被徹底置換。他依舊會咋咋呼呼地拍著卡卡西的肩膀喊，依舊會對著琳露出陽光燦爛的傻笑，嚷嚷著“一樂拉面我請客”。但那份刻意營造的輕浮與馬虎，如同劣質(zhì)的油彩涂抹在生鐵上，每一次都顯得用力過猛，透著虛假的脆響。

而當(dāng)他面具下的獨(dú)眼掃過任務(wù)目標(biāo)，或是苦無刺入敵人喉管時，那瞬間迸發(fā)出的、純粹而高效的狠厲，冰冷得讓人心悸。

曾經(jīng)那個需要卡卡西和琳掩護(hù)的“吊車尾”，如今出手迅疾如電，寫輪眼洞察秋毫，體術(shù)刁鉆狠辣，查克拉操控精妙入微，儼然已是宇智波一族年輕一代中令人側(cè)目的新銳強(qiáng)者。這力量增長的速度和方式，都透著一股……非人的氣息。

團(tuán)藏那只深潭般的獨(dú)眼，自然不會放過這柄淬煉得愈發(fā)鋒利的“刀”。來自根組織的、裹挾著血腥與泥濘的“密令”，開始如同跗骨之蛆，纏繞上水門班的日常。那些見不得光的清除、監(jiān)視、滲透任務(wù)，不再僅僅局限于廢棄的據(jù)點(diǎn)，開始染指更敏感、更黑暗的角落?？ㄎ鞒聊貓?zhí)行，面具下的眉頭越鎖越緊。琳則感到一種深沉的疲憊和厭惡，仿佛又回到了凈土那處理絕望靈魂的日子，只是這一次，她握著刀的手，沾的是現(xiàn)世同類的血。

密令下達(dá)的那天傍晚，空氣帶著沉重的濕意。帶土沒有像往常一樣拽著他們直奔拉面攤，而是罕見地沉默著，帶著他們穿過木葉繁華漸起的街道，拐入了一條更為幽深、帶著歲月沉積感的古老巷弄。道路盡頭，是宇智波一族的祖宅。高聳的門樓，深色的木質(zhì)結(jié)構(gòu)，屋檐下懸掛的團(tuán)扇家徽在暮色中顯得有些暗淡。這里彌漫著一種與外界喧囂格格不入的、森嚴(yán)而封閉的氣息。

宇智波富岳帶土？你們這是……

現(xiàn)任族長宇智波富岳聞訊迎出，面容沉靜，眼神銳利如鷹，帶著一族之長的威嚴(yán)。他身后，年輕的妻子宇智波美琴抱著尚在襁褓中的佐助旁邊站著顯露出超乎年齡沉靜的宇智波鼬。鼬小小的手緊緊攥著母親的衣角，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好奇又帶著幾分戒備地打量著來人。

帶土撓了撓頭，臉上帶著笑。

.帶土啊哈哈，富岳族長！好久不見！這不是……回來看看嘛！順便……

他指了指卡卡西和琳手中捧著的一個長條形、包裹著暗紅色錦緞的盒子。

.帶土替水門老師送點(diǎn)東西。

氣氛有些微妙。帶土父母早亡，琳的父母更是早早殞命于更早的戰(zhàn)火。至于卡卡西……旗木大宅的冰冷空曠本身就是答案。

嚴(yán)格來講，這三個站在宇智波祖宅門檻上的年輕人，湊不出半個血脈相連的親人。

富岳的目光在帶土臉上那塊刺眼的黑布上停留了一瞬，又掃過卡卡西和琳，最終落在那個錦盒上，微微頷首。

宇智波富岳有勞四代目大人掛念，波風(fēng)大人有心了。

他側(cè)身，將三人引入宅邸內(nèi)一間布置古樸、帶著焚香氣息的會客室。

落座后，帶土似乎為了打破沉默的尷尬，開始和富岳攀扯起那早已稀薄得近乎于無的血緣關(guān)系。

.帶土……我爺爺?shù)奶眯值谋砻玫摹馈孟袷羌藿o了您曾祖那一支的……

富岳端坐著，面無表情地聽著帶土那漏洞百出、如同兒戲般的“族譜推演”，偶爾才極其輕微地點(diǎn)頭或搖頭糾正一二。最終，在帶土一拍大腿、仿佛破解了千古謎題般的興奮中，得出一個結(jié)論：按這稀里糊涂的輩分算下來，帶土，赫然是富岳膝下兩個幼子——鼬和佐助——五服以內(nèi)的……堂叔！

.帶土嘿！

帶土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什么天大的樂子，立刻轉(zhuǎn)向旁邊安靜坐著、正小心翼翼給懷里的佐助掖被角的美琴，以及她腿邊那個小小的、脊背挺得筆直的鼬。

.帶土小鬼！

帶土咧著嘴，身體前傾，伸出那只沒纏繃帶的手，目標(biāo)明確地朝著鼬那一頭柔軟的黑發(fā)揉去，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大大咧咧的親昵。

.帶土聽見沒？叫叔叔！

鼬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了一跳！他小小的身體瞬間繃緊，像只受驚的幼貓，烏黑的大眼睛猛地睜圓，警惕地盯著帶土伸過來的手。他沒有立刻哭出來，但抱著美琴衣角的手指攥得更緊了，小臉繃得緊緊的，努力維持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脆弱的鎮(zhèn)定，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極其輕微地朝著父親富岳的方向瑟縮了一下。

就是這一個瑟縮的動作，這一個強(qiáng)忍著恐懼、努力睜大的、烏黑純凈的眼眸，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劈中了琳。

宇智波一族不可避免的覆滅。

這個如同詛咒般的念頭，帶著凈土的冰冷和血腥味，如同最劇毒的蛇，猛地噬咬住她的心臟，窒息感瞬間攫住了她。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重疊——溫馨的祖宅會客室變成了燃燒的街道；富岳沉靜的臉變成了血泊中怒目圓睜的頭顱；美琴溫柔的側(cè)影變成了倒臥的尸體；鼬那強(qiáng)忍恐懼的小臉，變成了未來那個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眼神空洞麻木、握著滴血長刀的……滅族者。

改變？ 如何改變？ 根源是猜忌，是那堵隔絕了木葉核心與宇智波的那嘆息之墻。是那個躲在幕后、操控著一切的黑手。如果……如果當(dāng)年宇智波斑出走時，有人告訴他，他的族人們并非背棄，…如果那個面具男從未誕生？如果……眼前這個強(qiáng)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的孩子，不必在未來背負(fù)起屠殺至親的罪孽？

這個念頭如同最甜美的毒藥，瞬間灌滿了琳的思緒，挽救這個眼神還如此清澈的孩子，這似乎是那盤絕望棋局中，唯一能落下的、帶著微弱希望的一子。

代價是什么？琳不敢深想。她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脊椎升起，讓她如墜冰窟，臉色瞬間蒼白如紙，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目光死死釘在鼬那張努力維持平靜的小臉上，仿佛要將他此刻的模樣烙印進(jìn)靈魂深處。

.卡卡西……琳？

一個極其輕微、帶著點(diǎn)疑惑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同時，手肘被輕輕碰了一下。

琳猛地一個激靈，如同從溺水的噩夢中驚醒！她渙散的目光瞬間聚焦，映入眼簾的是卡卡西那張被護(hù)額遮住大半、卻依舊能看出擔(dān)憂的臉，以及富岳和美琴略帶探究的目光。

失態(tài)了！ 巨大的窘迫感瞬間淹沒了琳。她慌忙站起身，對著富岳深深鞠躬，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慌亂。

野原琳非……非常抱歉！富岳大人！我……我剛才……有些走神了！失禮之處，請您原諒！

她感覺臉頰火燒火燎，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富岳的目光在琳蒼白的臉上停留了片刻，那銳利的眼神似乎能穿透表象，但他最終只是微微頷首，聲音平穩(wěn)無波。

宇智波富岳無妨。野原上忍不必在意。

他示意琳重新坐下，目光轉(zhuǎn)向卡卡西手中的錦盒，巧妙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宇智波富岳四代目大人的心意，宇智波一族深感榮幸。不知這是……？

卡卡西立刻會意，將錦盒放在兩人之間的矮幾上，動作平穩(wěn)地解開錦緞。里面是一面折疊整齊的、深紅色絲絨為底的錦旗，上面用金線繡著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

木葉砥柱。

.卡卡西四代目大人親自擬定的。

卡卡西的聲音透過面罩，依舊沒什么起伏，卻字字清晰。

.卡卡西水門老師說，宇智波一族在戰(zhàn)爭中功勛卓著，為守護(hù)木葉流血流汗，是村子不可或缺的基石。

.卡卡西這面旗，是村子對宇智波的敬意，也是……期望。

他抬起眼，露出的那只眼睛直視著富岳深邃的眼眸。

.卡卡西期望未來，宇智波與村子，能更加緊密地站在一起，同舟共濟(jì)，共筑和平。

卡卡西的話，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一顆石子。富岳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副沉靜如水的模樣。他微微欠身，雙手鄭重地接過錦旗，動作一絲不茍，帶著對火影權(quán)威的尊重。

宇智波富岳四代目大人厚愛，宇智波一族愧不敢當(dāng)。

富岳的聲音平穩(wěn)，措辭滴水不漏。

宇智波富岳守護(hù)木葉，是宇智波的職責(zé)與本分。族內(nèi)上下，自當(dāng)銘記四代目大人教誨，心向村子，恪盡職守，為木葉的繁榮安定貢獻(xiàn)一切力量。

這番標(biāo)準(zhǔn)的、毫無破綻的官話，如同精心打磨過的玉石，圓潤光滑，卻冰冷堅(jiān)硬，聽不出任何真實(shí)的情緒和傾向。

琳坐在一旁，只覺得頭暈?zāi)垦！＿@虛與委蛇的客套，這字斟句酌的表態(tài)，像一張巨大的、無形的網(wǎng)，纏繞著在場每一個人。富岳的圓滑世故，水門老師的良苦用心，團(tuán)藏為首的鷹派虎視眈眈……所有的壓力都擠壓在這小小的會客室里，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人情世故的刀光劍影，遠(yuǎn)比戰(zhàn)場上的明槍實(shí)箭更令人心力交瘁。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公式化的氛圍快要將琳徹底淹沒時，一個不合時宜的、帶著點(diǎn)得意洋洋的聲音再次響起。

.帶土嘖！看看！我就說這小子行！

帶土不知何時又湊到了鼬的旁邊，無視了對方小小的身體再次繃緊的抗拒，僅剩的左眼上下打量著鼬，嘖嘖稱奇。

.帶土被我的威勢近距離沖擊，居然到現(xiàn)在都沒哭出來！這定力！這氣量！不得了??！富岳族長，您這兒子，將來絕對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他一邊說，一邊還試圖伸手去捏鼬那繃得緊緊的小臉蛋。

鼬終于忍無可忍了！他猛地扭開頭，躲開帶土的魔爪，小小的眉頭緊緊蹙起，烏黑的眼睛里充滿了被冒犯的警惕和一種被逼到角落的委屈。他仰起小臉，看向自己的父親，用清晰而稚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發(fā)出了靈魂的拷問。

空氣，瞬間凝固了。

富岳臉上的沉靜面具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細(xì)微的裂痕。美琴抱著佐助的手緊了緊，嘴角似乎想向上彎起，又強(qiáng)忍住了?？ㄎ髀冻龅哪侵谎劬λ查g變成了死魚眼。

下一秒。

先是美琴沒忍住，低低地笑了一聲。 緊接著，富岳那萬年不變的嘴角也極其罕見地向上扯動了一下，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帶著點(diǎn)無奈和好笑的鼻音。 最后，連一直緊繃著臉的卡卡西，護(hù)額下的那只眼睛也彎了起來，面罩下泄出一點(diǎn)模糊的笑音。

凝固的空氣被這突如其來的童言無忌瞬間打破。尷尬、沉重、壓抑的氣氛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帶土臉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隨即變成了夸張的、混合著受傷和搞怪的滑稽表情。

.帶土喂喂喂！小鬼！你這話很傷叔叔的心?。∥铱墒悄阏齼喊私?jīng)的堂叔！

鼬看著大人們突然發(fā)笑，有些茫然地眨了眨大眼睛，似乎不明白自己說了什么好笑的話，但緊繃的小身體終于放松了一些，往母親身邊又靠了靠。

琳也忍不住彎起了嘴角，看著帶土那副吃癟的樣子，看著鼬那茫然又無辜的小臉，看著富岳臉上那難得一見的、真實(shí)的、屬于父親的溫和笑意。心頭的沉重和窒息感，被這意外的插曲沖淡了不少。

她不知道，在未來的歲月里，當(dāng)鼬與帶土在暗部的陰影中真正共事，當(dāng)鼬已成為那個背負(fù)著沉重秘密、行走在刀鋒之上的少年時，會被帶土如何無數(shù)次地拎出來，作為“打趣”的絕佳素材。

她只看到，此刻的陽光透過古老的窗欞，暖洋洋地灑在深紅色的錦旗上，灑在鼬柔軟的黑發(fā)上，也灑在帶土那副夸張搞怪的滑稽表情上。這短暫的溫馨，如同深淵邊緣綻放的微小花朵，脆弱，卻真實(shí)地存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