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

一個虛弱的聲音打斷了東方烏衣，轉醒的東方銀月支撐著身體想要站起來，百里嵐傳下來的結界術威力實在不小，強行闖入后她還需要好一會兒才能徹底恢復，現(xiàn)在四肢都在因為發(fā)力而抖。百里嵐趕忙走過去扶住她，東方銀月臉色發(fā)著白，有些著急地說：“媽，別講了。”

東方烏衣看著她搖了搖頭：“事情總要見光的，不如就趁著這次機會講給孩子們?！?/p>

她說著又扭頭看向胡薇，灰白的稀眉微蹙：“小丫頭，老婆子先不跟你計較偷聽的事，就說剛才你話只聽了一半，引發(fā)錦雞失控的原因其實還有一個，那就是……”

但她話還沒說完，百里嵐就搶了話頭：“這件事的真相學校會負責調查，大課結束以后會給你們一個解釋，請同學們相信我百里嵐，現(xiàn)在先繼續(xù)剛才的考核吧，錦雞你還能繼續(xù)嗎？”

錦雞展了展翅膀，東方烏衣看了它一眼，“還得一會兒，各位等等吧?！?/p>

“小外孫女，想聽聽你爸爸媽媽的事嗎？”

東方滿愣了愣，隨即很快點了點頭：“我想聽，您……講吧?！?/p>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一個比較客氣的稱呼。東方烏衣理解她的生分，老人家笑著盤腿往地上坐。不少人看她這架勢似乎是要說好一會兒，也學著往地上坐，一時間只有穿了一身超貴的名牌套裝的胡薇倔強的迎著風站樁。

像個旗桿似的……

“念慈是我的大女兒，她從小心地純良，天賦很好，被寨子里選為圣女。同學們可能不知道，巫族的孩子從被選為圣子或者圣女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將自己的全部奉獻給了天地，終生不得婚嫁，也不可以有私人的感情，他們的命運不屬于自己?！?/p>

“圣子和圣女是我們寨子里的寶物，身體專門用來養(yǎng)蠱母，她們純良的天性和高超的天賦很適合蠱母的穩(wěn)定成長。如果因為外在產生了感情導致體內有所變化，蠱母們受到刺激，養(yǎng)蠱母的人會面臨身體被體內的所有蠱母撕碎吃掉的危險，寨子里以這些蠱母為母蠱施蠱的人，也全部都會遭受到蠱蟲的反噬，輕者傷殘，重者遭食，有些蠱蟲甚至會以這些人的身體為床，生出超量的蟲，到時候整個寨子都會面臨被蟲反食的風險。”

東方銀月補充說明完畢，東方烏衣看了一眼小滿，接著往下講：

“圣子和圣女不可以有感情，這是巫自古的規(guī)矩，你的母親一直很好的堅守著這一點，直到那個男人到來之后……”

她瞇了瞇眼，話頭頓住，天上不知道什么時候滾來一大片烏云遮住了陽光，不少人對這個本來就神秘難測的巫寨又多蒙上了一層恐怖的印象。

……巫果然是可怕的生物……

東方滿想象著年輕美麗的母親看似與正常人無二的皮囊之下，那副身體里卻爬滿了粗肥惡心的蠱母，無時不刻不在蠶食著她的生命。觀感不良的畫面不由得讓她蹙緊了眉頭，作為施蠱者，她也曾用身體養(yǎng)過蠱母，知道那種感覺有多痛苦，活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時刻都得注意自己的情緒，以防被反噬，后來多虧遇到了師傅，才擺脫了器皿的身份。

巫族不可能讓每個族人都用身體養(yǎng)蠱，尤其是蠱母，所以可憐的圣子和圣女就被迫成了蠱母的溫床，她們表面上享受著族人的尊崇，坐擁榮華富貴，實際上卻連身體都不屬于自己。

同樣作為巫，她雖然理解，但事情畢竟極有可能發(fā)生在自己親愛的媽媽身上，東方滿感覺心口一陣陣的絞痛。嘟嘟感知到主人的異常，它爬出布口袋，吃力地飛到東方滿的手心里轉著圈圈安慰她，金黃色的花粉撒滿了東方滿的手心，她無奈地握住了嘟嘟柔軟的愛意。

“蠢蜂……”

和嘟嘟有感應的茸茸也飛了出來，尹漓安疑惑地跟著茸茸盤旋的方向看過去，東方滿坐在地上低垂著頭，滿臉難受，她咬咬牙，悄悄挪過去攥住了她撐在地上的手。

“小滿別怕，我在呢！”

尹漓安的聲音低聲，東方滿感覺兩只手疊在一起的暖意流進了身體里，她笑著回握住了漓漓的手。

“我就知道，漓漓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孩子！”

被夸的漓漓開心地搖了搖尾巴，毛茸茸的棕色耳朵也抖了抖，小滿看著她云朵般軟篷的粉色卷發(fā)，心情變好了一些。

“謝謝你，漓漓！”

胡薇看到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霸道不講理的她剛想發(fā)作，又想起剛剛東方滿難受的表情，硬生生地把脾氣鱉了下去。胡薇心里的小人抱著胸，嘟著嘴，滿臉不情愿地小聲嘟囔著：“這次就先放過你了，我才不是心軟，只是看你太可憐了……”

東方烏衣繼續(xù)講：“那個男人叫姜彬禮，文質彬彬的彬，禮法的禮。說是考古學教授，喜歡研究靈異古老的東西，千辛萬苦找來寨子里就是為了研究巫的相關信息。他留著個大背頭，黑頭發(fā)藍眼睛，戴著一頂鴨舌帽，還戴著個眼鏡，瞧著確實文質彬彬的，還有股穩(wěn)重聰明的勁兒，我對他印象不錯，就同意讓他在寨子里留一陣子。結果，哼！”

咚！

坐在地上的東方烏衣突然沒來由地狠咚了一下木杖，把附近的學生們嚇得一哆嗦，東方銀月嘆了口氣，東方烏衣繼續(xù)說道：

“老婆子活了大半輩子那還是第一次看走眼，那小子在寨子里逗留的那陣子勾搭上了我的女兒，我們知道的時候念慈已經懷上了孩子，違背祖訓的事當然不能允許。那次整個寨子都因為這件事大吵了一架，蠱母受到刺激好多人遭到蠱蟲反噬丟了命，黑色的蟲子很快就爬得全身都是，人連眼睛也睜不了，更別提張嘴喊救命了。蟲子散開后原本活生生的人就只剩下了一副掛著肉絲的骨頭架子，那場面，真像阿鼻地獄啊……最后念慈被強行取出了身體里的所有蠱母，她帶著肚子里還沒出世的孩子，跟著那個男人走了?！?/p>

“是被趕出了寨子……”

東方銀月補了一句，看似冷淡的臉上一邊的眉梢卻在小幅度顫抖，她在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東方烏衣轉向東方滿，用長長的木杖敲了敲她的背包：“孩子，你包里那個筆記本，就是他當年來寨子里時不怎么離身的東西。老身剛才看見你用巫術，是誰教你的？”

東方滿將背包緊緊地抱在懷里，她抬頭看著依舊感覺陌生無比的東方烏衣：

“他是……”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繼續(xù)考核吧。長老，錦雞恢復了嗎？”

百里嵐拍拍手，再次將話頭給打斷。

早就好了，來吧——”

東方烏衣站起身將錦雞移到手指上，又高高地向祭壇中間沒有人的地方拋過去，錦雞在空中被濃濃的黑煙包圍，黑煙炸開成霧，霧散之后大家看見面前又重新出現(xiàn)了那條巨蛇，只不過這次它的眼睛里沒有了古怪的紅血絲。

東方銀月徹底恢復成面無表情，她走到廣場中間重新布下結界：

“考核現(xiàn)在繼續(xù)，下一組是……”

……

砰砰??！

“放我出去，錦雞不是因為我發(fā)狂的，你們不要信胡薇的話！”

考核結束后天色已經晚了，吃完飯后東方滿本來急著去見見長老——好吧也就是她那個跟陌生人其實沒啥區(qū)別的祖母，想要問問父母的下落，誰知道卻被東方銀月和校長帶來這里關了起來。

她用力拍打著老舊的木頭門，手都快捶腫了。

“在學校查清楚之前，你還不能自由活動。”

這是百里嵐把門鎖上之前唯一說過的一句話。

“東方姐姐，長老吩咐我來請你過去。”

門外響起稚嫩的聲音，門鎖被咔噠一聲解開，平時跟在東方長老背后的那個小男童站在門外，他作出一個請的姿勢，小滿認得他，抬腳跟著走了出去。

小童提著裝滿螢火蟲的囊袋在前面照明，小滿怕這孩子摔了，想拉著他一些，結果小少年走的比她要利索許多，像在樹枝上穿行的猴子一樣靈活。他帶著小滿在昏暗的寨子里七拐八繞，一路走到石屋子前面。

夜風吹著門簾子上裝飾的貝殼鏈，撞出叮叮當當的脆響。

“古喆，帶客人進來吧?！?/p>

蒼老的聲音自屋內傳出，小童應聲掀起門簾，順便對東方滿做自我介紹：“我是負責照顧奶奶的巫童子，您可以叫我三古。”

東方滿禮貌地點了點頭算是回應，她現(xiàn)在急著打聽父母的消息和下落，沒空跟這個小孩做太多客套。她鉆進門，看見東方烏衣坐在床上，平時跟門外的三古一起跟在她身后的那個女孩坐在旁邊的桌子上，不知道在寫些什么。

“你好！”

東方滿沖東方烏衣禮貌地打了招呼，蹭去了桌子附近，小丫頭在認真地描著字帖練字。桌子下壓著一張照片，照片被毀了一部分，里面的女人長身玉立，長發(fā)古衣。

小女孩停下了手里在練的字，她抬起頭看著她，眼神清澈干凈：“這位是前圣女，也就是您的媽媽，不過她已經死在火里了?！?/p>

東方滿的眼皮和手狠狠抖了一下。

“雙吉，不許學三古胡說八道，你先出去！”

東方烏衣豎起眉呵斥她，被叫做雙吉的女孩撇撇嘴，收拾好字帖乖乖走了出去。屋內只剩下完全陌生的祖孫二人，東方滿感覺有些尷尬，她假裝咳嗽一聲打破了這詭異的沉默，率先開了口：

“后來發(fā)生了什么？我媽媽真的……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