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吧！”

“欺負(fù)我的都去死吧！虛偽的家伙，惡心的家伙……”

他嘴里不停地小聲咒罵著，不斷將陌生的名字寫在甲殼上，眼睛里燃燒著兩簇黑色的火焰。

“孩子這是準(zhǔn)備開始黑化了嗎？”

東方滿搖了搖頭，默默地吐槽了一句。丑秀還在繼續(xù)碎碎念，只是眼里逐漸溢出淚水掉在甲殼上：“我沒有做錯什么，為什么你們都要排擠我？我年紀(jì)還這么小這么脆弱，為什么身為大人卻要趕我走？不愛我為什么要生下我？我沒有打算傷害任何人，為什么你們都要傷害我？為什么沒有人喜歡我??！”

“騙子，公羊叔叔你是騙子！不是說上了船后就都是同伴嗎？可這里依然沒有歡迎我的人！大騙子！”

他鐫刻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文字逐漸不成形，終于阿苗大叫一聲扔掉了甲殼，寫滿名字的甲殼嘭一聲撞在墻上。他抱著膝蓋嗚嗚嗚地起來，樣子崩潰極了。東方滿看到小孩用指甲死命摳著自己膝蓋上的肉，他將腦袋埋進(jìn)膝蓋里：“還有你，還有你……”

他忽然抬起頭，眼睛里噙滿淚水，東方滿被嚇得一抖，以為男孩看見自己了，不料卻聽他繼續(xù)說道：“你成天表現(xiàn)出一副善良懦弱的樣子是為什么？那天他們要燒死我，你沒有阻止，你為什么要猶豫念慈姐姐？這可是我的命啊嗚嗚，是不是因?yàn)榛鸢褵坏侥愕纳砩纤阅悴艜q豫？難道你的那些善良都是故意裝出來的嗎？嗚嗚……是不是我也學(xué)著你的樣子裝一下，他們就會喜歡我呢嗚嗚……”

他深深地埋下頭，哭得不能自已，單薄的肩膀無助地顫抖著，像落進(jìn)泥潭里還折了半邊翅膀的可憐蝴蝶。東方滿伸出手去，卻猛然記起自己沒有辦法安慰這個他，于是那只溫柔的手無措地停在了距離男孩的腦袋不到三厘米的地方。

“小孩，會好起來的……雖然你聽不到也看不到，但是有我陪著你呢……”

東方滿站在男孩面前目光悲傷地看著他，不被人喜歡的痛她太懂了，他才這么小，要怎么熬下去？

嘎吱——

門突然被推開，一個男孩抱著玩具機(jī)器人走了進(jìn)來。東方滿有些驚訝，因?yàn)檫@個男孩有著焦糖色的卷發(fā)和眼睛，他穿著藍(lán)色的T恤和白色的短褲，有一對立起來的棕色耳朵和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看起來和唐樂很相似，應(yīng)該是只松鼠小妖。

“你怎么又在哭呀？”

男孩撿起阿苗扔在地上的甲殼，然后笑瞇瞇地坐到了他身邊。

“我……大家都不喜歡我，我難過……”

阿苗抽噎著，回答得很擰巴。男孩將手里的玩具機(jī)器人塞進(jìn)阿苗懷里，“吶！這個給你，它是我的一號好朋友，以前經(jīng)常陪著我，就讓它陪著你吧！”

阿苗含著淚水的眼睛看著小男孩眨巴眨巴，有些猶豫，“你是誰啊，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男孩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東方滿看得有些愣神，這男孩笑起來的時候和唐樂簡直一模一樣，會是唐樂小時候嗎？

可是那樣子的話年齡有些對不上，這男孩看著和丑秀差不多大，而唐樂的教師資料里寫著他才二十多歲，好像是二十六歲吧？可跟丑秀差不多年紀(jì)的銀月阿姨都已經(jīng)三十五歲了。

那這個男孩是誰呢？

東方滿瞇了瞇眼，被勾起了好奇心。男孩拍著自己的胸脯對丑秀做自我介紹：“我叫花卷，是一只松鼠，我是你隔壁班的，所以你才不認(rèn)得我?！?/p>

說著，他有些尷尬地?fù)现^發(fā)，不好意思地岔開目光：“我路過這間寢室，聽到里面有哭聲就進(jìn)來看看。沒想到居然是你啊，你經(jīng)常哭的話會更沒有人喜歡你的哦！”

丑秀抱緊了懷里的機(jī)器人，他努力噎住哭聲，勉強(qiáng)地朝男孩笑了出來，兩道淚痕還掛在臉頰上：“嗯，我會試著不哭的。我們……好像已經(jīng)不小心見到很多次了呢……”

他說的聲音有些小，東方滿察覺到阿苗有點(diǎn)討好眼前這個男孩的意思，應(yīng)該是害怕他討厭自己吧。叫作花卷的男孩子猶豫著向丑秀伸出手，他有些不好意思，說話的時候也吞吞吐吐：“你……你不介意，做我的…朋友吧，丑秀？”

丑秀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的臉逐漸紅了起來，兩粒紅寶石般的瞳孔在眼眶中顫栗著。這是東方滿第一次在這個孩子臉上看見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好像陽光撥開重重烏云后終于照在了一顆濕漉漉的小草上。

“好啊！”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記住我的名字呢！）

東方滿驚訝地收緊瞳孔，她竟然聽到了他的心聲！她抬起頭看著頂端黑漆漆的空間，在心里默默地想：噬魂魘，是希望有人能了解你嗎？

她收回視線重新看向兩個男孩，臉上多了一些認(rèn)真：那我就不辜負(fù)你的期盼，好好看著接下來發(fā)生的故事吧。

花卷也脫了鞋子，兩雙小鞋子整齊地擺在一起，兩個小男孩抱著膝蓋并排坐在床上。床頭圓圓的小夜燈照著他們，因?yàn)榇埠煹恼趽?，這片小空間變得很溫馨。

“我叫丑秀，字苗。因?yàn)榘职謰寢尪疾幌矚g我，所以沒有給我任何一個人的姓氏，但是媽媽遵循一些比較傳統(tǒng)的禮法，所以還是給了我一個字——苗。收養(yǎng)我的族長媽媽喊我阿苗，你也可以叫我阿苗?！?/p>

他誠懇地看著花卷，紅色的眼睛亮晶晶的?；ň硇α诵?，“阿苗！”

阿苗臉紅了，耳朵尖也紅紅的，他再次把臉埋進(jìn)膝蓋里，繼續(xù)往下講道：“媽媽年輕時有一次去人間出任務(wù)，喝醉酒后跟爸爸有了我。事發(fā)后媽媽回到了山海境，爸爸因此丟了工作。媽媽曾經(jīng)短暫地回過一趟人間，聽族長媽媽說那是在生下我之后不久，她把我丟給爸爸就不再管了。爸爸帶著我卻不讓我去上學(xué)，也一直虐待我。他不喜歡我，媽媽也不喜歡我，他們都覺得我是拖累，那些同村的小孩也不喜歡我，覺得我是怪胎。沒有人跟我玩，我只能跟蟲子和老鼠交朋友。寨子里跟媽媽要好的那些阿姨給我講這一切，還說我是……是……”

丑秀抬起頭，他難堪地咬著嘴唇，聲音變得小小的：“一個生下來就沒人愛的孽種。”

花卷垂下眼瞼，他抱住小聲哭泣的丑秀，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肩膀：“那你的名字，丑秀，是爸爸給起的嗎？”

阿苗點(diǎn)了點(diǎn)頭，“爸爸說我長得秀氣，但是又很丑，所以隨便給了我這個名字，我……不太懂?！?/p>

想起花卷剛剛告訴自己的總是在哭不會有人喜歡，于是阿苗堅強(qiáng)地擦干凈淚水，努力笑了出來。東方滿心疼地?fù)崦|碰不到的這個孩子，丑秀，丑字表達(dá)了厭惡，秀卻包含了喜歡，可能對于這個孩子的出生父母并不喜歡，覺得他給自己添了麻煩，但到底是親生骨肉，又怎么可能真的一絲感情都沒有呢？老虎尚且不食子。

只不過，那對父母終究是自私的心贏過了該擔(dān)當(dāng)?shù)呢?zé)任，扔下小孩一個人在生活這座偌大的島嶼上四處碰壁。

花卷拍著丑秀的肩膀，笑著告訴他：“阿苗，我會讓大家全部都喜歡你的，請相信我吧！”

畫面在花卷這句話說完后就驀地變黑了，東方滿沒能看到阿苗的反應(yīng)，噬魂魘結(jié)束的很突然，似乎不想過多回憶這個叫花卷的男孩子。

記憶夢境結(jié)束，她勉強(qiáng)坐起身，感覺腦袋兩邊的太陽穴有些漲痛。噬魂魘貼心地把她從斷樹干上拉下來，“窺探別人的記憶都會有這個反應(yīng)的，你看的不深，很快就能好了。”

東方滿不滿地拍開他的手，“是你主動給我看的，搞得像我追著你倒貼一樣，你這人忒自戀?！?/p>

“呵！”噬魂魘驕傲地抬起頭，優(yōu)美的下頜線上夢幻藍(lán)的蝴蝶停駐，他眼珠轉(zhuǎn)動，瞥著小滿：“我有這個資本?！?/p>

“Yue，惡心……”

東方滿翻著白眼別開了頭，她偷偷看著他臉上那個被煙頭燙出來的傷疤，咬牙問他：“就算你過去真的過得這么苦，但族長也收留了你。她看著是個不錯的人，大家看起來也很信服她，足以見得她很負(fù)責(zé)。你跟著這樣的人應(yīng)該會成長得很不錯才對，為什么要引發(fā)后來的那場大火和殘殺？只為了被肯定被尊重嗎？”

她生氣地看著噬魂魘，噬魂魘無奈地勾起唇角，笑得有些凄慘。深藍(lán)色的鬢發(fā)無力地貼在臉頰上，血紅的蝴蝶吮吸著他的眼球，他像一輪即將墜落的殘月。

“那場大火不是我放的。”

他牽起小滿的手，剛剛吸食他眼球的那只蝴蝶翅膀變成如夢似幻的藍(lán)色，它翩躚著飛到兩個人前方，然后身體唰地放大了數(shù)倍。小滿嚇得身體一哆嗦就扭頭往后跑，她時刻都清楚記得自己現(xiàn)在身上沒有帶任何可以護(hù)身的玩意兒。

噬魂魘卻牢牢地攥著她的手不肯放她逃跑，“好好看著！”他將小滿扯了回來，蝴蝶那雙巨大的藍(lán)色翅膀上面有很多紋路，紋路自然劃分出來的格子中浮現(xiàn)出許多不一樣的畫面，小滿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畫面快速地在格子和格子之間轉(zhuǎn)動了起來，蝴蝶的身影逐漸消失，其中一格驀地放大，白色的刺眼光芒迎面襲來，小滿受不了，急忙捂住自己的眼睛。

“別害怕，識海里傷害不了你的眼睛。”

噬魂魘說完光芒就感覺弱了下去，小滿移開手，看到兩個人周圍燃燒著大火，許多人在哀嚎著，還有一部分在互相殘殺，血花四濺，蟲子的尸體滿地都是，還活著的蟲群瘋狂襲擊地上的人。

“我們這是又進(jìn)了回憶？”

噬魂魘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的一只瞳孔嗡一聲放出一圈淡淡的紅光，四周的景色忽然又變，變成了一間昏暗的屋子。屋子里有兩個人，一盞老式的油燈放在桌子上，芯子里的火苗在不安地跳動著。

他牽著小滿的手走過去，小滿好奇地探頭打量，噬魂魘注意到她的動作，于是場景里的兩個人臉龐就悄悄變亮了一些。小滿看到兩個人中坐在桌子旁邊的這個原來是是噬魂魘，他看著跟現(xiàn)在差不多大，頭發(fā)整齊優(yōu)雅的扎成小辮，辮子上還裝飾著一彎銀色的月牙鏈，其余部分的頭發(fā)自然披散著，穿著上要更整齊嚴(yán)肅一些。另外一個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年輕一些的銀月阿姨。

兩個人看起來在商量什么，噬魂魘看著銀月手里的東西，滿臉寫著驚訝和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