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下春深
林硯生在鍵盤上敲下“蘇清和”三個字時,窗外的楓葉正落得紛紛揚揚。
這是他創(chuàng)作的第一個人物,因此他在設定之初就反復斟酌思索,舍不得落筆太重,又怕太輕寫不出他腦海里的半分之一。
蘇清和該是什么模樣?
他在草稿紙上畫了又畫,淡棕色毛絨大衣深色的圍巾懷里總是抱著一本書,眉目清淡,像水墨畫里暈開的淡墨痕,不笑時距離感很重,笑起來像鄰家少年。
他該有怎樣的身世?
林硯生掃榜的時候是想讓他成為父母雙亡的孤兒,獨自守著一間名為“清風書屋”的書店度日。
他和書店都是父母就給世界的遺物,這是他抬筆寫這本書的靈感
可寫下“父母雙亡”四個字時,他心里突然難受的厲害,刪了重寫。
改成父親是退休的老教授,母親是畫家,只是常年旅居國外,留他在故鄉(xiāng)打理書店。
“這樣,他至少有念想?!绷殖幧鷮χ聊秽哉Z。
他想象那座書店坐落在江南古鎮(zhèn)的巷尾,白墻黛瓦,院里幾顆楓樹每到秋季楓葉落在地上漂亮的緊。
屋里擺滿了舊書,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來,在書頁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蘇清和的日常,便是在晨光中打掃書架整理書籍,午后泡一壺清茶坐在窗邊看書接待著客人,閑時放著悠揚的歌曲抬頭看著巷子里往來的行人,聽著賣貨郎的吆喝聲。
林硯生給他加了些小習慣:看書時喜歡用書簽夾在頁腳,從不折角;
怕黑,所以角落里時時亮著小燈,天色霧沉沉時書店里的燈就就已經亮起;
寫他畏寒,所以隔壁的發(fā)小常常給他送一壺熱湯
這些細節(jié),都是他潛意識里的偏愛——他已故的父母,怕黑,所以他家角落里總是亮著小燈。畏寒,所以鍋里常常溫著熱湯。
小說的大綱里,編輯要求加入一段虐心的感情線。
野心勃勃的商人,看中了‘清風’所在的地塊,想逼蘇清和搬遷,手段狠辣,甚至會用卑劣的方式陷害他。
編輯在微信里催他:“現(xiàn)在的讀者就吃這套,情節(jié)又跌宕起伏越好,蘇清和不適合打打殺殺只能走虐字路線,你要讓蘇清和經歷點磨難,后面的圓滿才更打動人。”
林硯生對著大綱坐了整夜。臺燈的光映在他疲憊的臉上,鍵盤上的“蘇清和”三個字仿佛有了溫度。
他試著寫商人帶人來砸場子,寫藏書樓的窗戶被打破,雨水淋濕了珍貴的古籍,蘇清和蹲在地上,將淋濕的書頁用吹風機吹干,然后一遍一遍的撫平的書頁上,可寫到這里,他的手指卻僵硬得無法繼續(xù)。
他那么愛惜那些書,怎么能讓他看著書被毀壞?
林硯生刪掉那段文字,胸口悶得發(fā)慌。
他想起自己年幼時,和媽媽一起在舊書市場淘書,媽媽也是這樣,看見破損的書籍就心疼不已,會小心翼翼地用漿糊修補。
蘇清和身上有父母的影子,更有他對溫柔與純粹的所有向往,他怎么舍得讓他受這樣的委屈?
他給編輯回了消息:“這段劇情我改改,虐可以,但不能傷他的根?!?/p>
編輯那邊沉默了許久,回了句:“平淡就平淡吧,蘇清和確實挺美好的”
他重新構思劇情,讓商人的陰謀被及時發(fā)現(xiàn),而揭露陰謀的,是他的發(fā)小鄰居
他們一個熱烈活潑像冬日的暖陽,一個純粹溫暖像潺潺的流水。
他幫蘇清和修補破損的書頁,陪他抵御外界的刁難,兩人在墨香與茶香中渡過一日又一日。
林硯生寫得格外慢,他習慣在腦海想像出畫面然后用合適的筆觸像臨摹畫卷一樣將其畫出來。
他會想象蘇清和笑起來時眼角的細紋,想象蘇清和與人說話的小細節(jié),想象昏黃燈光下蘇清和與發(fā)小一個看書一個追劇的溫暖。
寫作的間隙,林硯生會起身走到窗邊,看著院里的楓樹。
父母在世時,家里種了許多不知名的畫畫草草,父親和林硯生種花草的靈根所以家里的一切植物都是不允許他們兩個動的。
現(xiàn)在母親去世家里看著光禿禿的,只有院子里的楓樹依舊穩(wěn)穩(wěn)的立在哪里,偶爾恩賜似的撒下兩個楓葉。
想起父母時,他的情緒總是很低落,甚至想過要不要讓蘇清和也經歷一場生離死別,讓他更“深刻”。
可當他看著筆記本屏幕上,蘇清和撿起楓葉夾在書腳和發(fā)小嘮著家常,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時,他忽然打消了這個念頭。
“生活已經夠苦了,故事里該多些甜?!绷殖幧谛睦飳ψ约赫f。
他給蘇清和加了一個情節(jié),父母在他生日那天突然出現(xiàn)在書店。當蘇清和推開門,看見父母捧著書,他愣住了,然后撲進母親懷里。
對了蘇清和的生日,和他的生日一模一樣。
林硯生寫這段時,眼淚也忍不住掉了下來。
他再也沒有機會見到父母,再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那些未完成的遺憾說不出口的思念,他都想通過蘇清和的故事,得到一點慰藉。
林硯生的小說也接近尾聲。編輯又來催他:“結局要圓滿,但也別太俗套,得有點余味?!?/p>
林硯生點點頭,開始構思結局。
陽光正好,茶香裊裊,蘇清和在書店里看著書,巷子里傳來賣花姑娘的吆喝聲,零零散散的幾個客人捧著書看的入神
“清和要和我一起種顆楓樹嗎?”發(fā)小走到蘇清和身后指了指門口的樹苗對他耳語。
“多種幾棵,等他們長大了我們在這里放著躺椅或者搭個吊床也是不錯的”
蘇清河點點頭:“好,種在這里秋天楓葉落了撿撿秋制成畫也挺好的”
林硯生敲下“全文完”三個字時,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進來,落在鍵盤上,暖融融的。
他看著屏幕上的文字,好像替蘇清和經歷了一生,他和發(fā)小就住在那個江南古鎮(zhèn)的巷尾,守著一座書店,過著平淡而幸福的日子。
晚上,林硯生做了一個夢。夢里,他來到了那個江南古鎮(zhèn),巷尾果然有一座“清風書屋”,白墻黛瓦,院里種著兩顆楓樹。
蘇清和穿著黑色呢子大衣,正坐在窗邊看書,偶爾和客人輕聲聊聊天。
看見他進來,蘇清和抬起頭,對他笑了笑,眼角的細紋像水墨畫里的筆觸,溫柔得不像話。
“林先生,謝謝你?!碧K清和說。
林硯生愣了愣,想說些什么,卻忽然醒了。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屋里靜悄悄的。
他起身走到書桌前,打開電腦,重新翻看自己寫的小說。那些文字仿佛有了生命,在屏幕上跳躍著,像一個個溫柔的音符。
他想起母親在世時,總是喜歡坐在他身邊,看他看書。有一次,她指著書里的人物說:“難得在一個作者字里看到愛意”
“他肯定非常愛他的主角”
那時他還笑著說:“文字而已哪里就能看出作者的愛意”
他用文字愛他們,就像愛自己生命里的一部分。他們的快樂,是他的快樂;他們的圓滿,是他的圓滿。
林硯生關掉電腦,走到窗邊,看著天上的月亮。月光溫柔,像蘇清和眼角的細紋。他知道,以后他還會寫很多故事,遇到很多新的筆下人物,但蘇清和會永遠在。
小說家的愛,是可以跨越紙頁的。它藏在字里行間,藏在每一個溫柔的細節(jié)里,在時光的長河里,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就像院中的楓葉,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