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你。”
低沉的耳語在絕對黑暗中蕩開漣漪。那聲音里裹著的疲憊和那絲若有似無的如釋重負,像一只無形的手,猝然攥緊了我的心臟。
“三年了?!彼D了頓,氣息拂過夜的微塵,“那個在雨里,眼睛亮得嚇人的小姑娘?!?/p>
血液轟然沖上頭頂,又在瞬間凍結(jié)。他記得,他真的記得,記得如此清晰。我不是熱搜上那個模糊的、被肆意解讀的符號,我是三年前武漢雨夜里一個具體的存在。酸楚和一種近乎疼痛的悸動狠狠碾過胸腔,喉嚨堵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我只能在一片漆黑里,徒勞地睜大眼睛,試圖看清他的輪廓。
他似乎向前挪動了半分,極細微的距離,但帶來的氣息變化卻清晰可辨。清冽的寒夜空氣里,混入了他身上更具體的味道——并非舞臺上的華麗香水,而是一種更干凈的、像是皂角混合著冷風的干燥氣息,或許,還有一絲從車里帶出來的、極淡的皮革味。
“嚇到了?”他問,聲音依舊壓得很低,幾乎氣聲,卻奇異地柔和了些許,不再是電話里那個冰冷的頂流巨星,更像……更像三年前那個在雨幕中短暫停留的陌生人。
我用力搖頭,盡管知道他可能看不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確認這不是另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那些話,”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像砂紙摩擦,“你團隊……法律手段……我不是……”
“我知道?!彼驍辔?,語速很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斬截,“那是對‘熱搜’說的,不是對你?!?/p>
沉默再次降臨。黑暗放大了所有細微的聲響——他衣料摩擦的窸窣聲,我無法抑制的、略微急促的呼吸,還有樓下遠處隱約傳來的、或許只是幻聽的車輛駛過聲。每一秒都像是在走鋼絲,腳下是萬丈深淵。
“為什么……”我鼓起全部勇氣,聲音發(fā)顫,“為什么來?”
這太冒險了,瘋狂得不合邏輯。任何一個理智的、處于他那個位置的人,都該徹底切割,讓團隊處理一切,而不是在風暴眼親自降臨。
他似乎在黑暗中又笑了一下,很短促,帶著點自嘲的意味。
“因為,”他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像在斟酌最準確的詞句,“如果我不來,我怕我會永遠猜下去。猜那是不是你,猜你是不是……也記得?!?/p>
他停頓了一下,空氣粘稠得令人窒息。
“也怕你被那些話……嚇跑?!?/p>
最后三個字,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像羽毛搔過心尖最柔軟的地方,帶來一陣劇烈的酸麻。
就在這時,我放在口袋里的手機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大概是某個APP的推送,幽白的光瞬間刺破黑暗,雖然微弱,卻足夠照亮我們之間咫尺的距離。
他下意識地側(cè)過臉,避開這突如其來的光線。
就是這一秒。
借著一閃而逝的微光,我清晰地看到,他左側(cè)頸項靠近衣領(lǐng)的地方,露出一小片異常的紅痕——不是妝容,更像是……過敏?或者,是極度疲憊和壓力下冒出的細微紅疹。
舞臺上的神祇,此刻在安全通道的黑暗里,露出了凡人疲憊甚至有些脆弱的痕跡。
光熄滅了。黑暗重新合攏,比之前更濃重。
但我看見了。
那股一直緊繃的、近乎恐懼的情緒,忽然間找到了一個奇怪的泄洪口。他不是無所不能的超級偶像,他也會被熱搜困擾,也會在深夜疲憊,也會因為一個三年前的模糊記憶而兵行險著。
“你……”我鬼使神差地開口,聲音依舊發(fā)緊,“你脖子那里……沒事嗎?”
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這太越界,太突兀。
他明顯愣了一下。黑暗中,我能感覺到他身體有瞬間的僵硬。
幾秒令人難堪的寂靜。
然后,我聽見他極輕地吸了口氣。
“沒事?!彼卮?,聲音恢復(fù)了些許之前的冷靜,但似乎又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老毛病,壓力大會這樣。”
他頓了頓,忽然問,語氣帶著一種嘗試性的、笨拙的轉(zhuǎn)移話題的意圖:“你……一直住這里?”
“嗯。”我小聲應(yīng)道。
“那天……武漢之后,”他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像是在回憶,“我讓助理回去找過。沒找到?!?/p>
我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所以,那不是我一廂情愿的幻想。他找過。
“我……很快就走了。”我說。因為心跳太快,因為覺得那像一場夢,不敢停留。
“哦。”他應(yīng)了一聲。很簡單的一個音節(jié),卻好像包含了無數(shù)未竟的話語。
又一陣沉默。但這次的沉默,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反而漂浮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躁動不安的暗流。
“這里不能久留?!彼鋈徽f,語氣重新帶上了一絲決斷,屬于華晨宇的決斷,“我 team 很快會找到這里?!?/p>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要走了。
“那……熱搜……”那些惡毒的私信,那些恐怖的詛咒,瞬間又涌回腦海。
“別去看。”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嚴厲,“我會處理。你只需要……”
他似乎在尋找一個確切的保證。
“?!?/p>
一聲極其輕微、卻在此刻顯得格外清晰的提示音,從他身上某處傳來。
他動作一頓。
“我得走了?!彼恼Z氣瞬間切換,帶上了某種被時間追趕的急促。黑暗里,我能感覺到他轉(zhuǎn)向了我。
“記住,”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每一個字都像敲進我的骨頭里,“無論看到什么,聽到什么,別信。別回應(yīng)。等我聯(lián)系你?!?/p>
說完,沒等我有任何反應(yīng),那個帶著寒夜氣息的身影便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向后滑入防火門的縫隙,消失得無影無蹤。
沉重的防火門緩緩合攏,發(fā)出最終的一聲輕響。
安全通道里,只剩下我一個人,重新被完整的黑暗和寂靜包裹。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那干凈又冷冽的氣息。
我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到地上,抬起手,指尖觸碰到的左耳耳廓,一片滾燙。
那里,剛才他離開時,氣息最后拂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