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幕里的小獸

七月的雨是帶著韌勁的，淅淅瀝瀝下了整周，把學府大道的柏油路泡得發(fā)亮，連空氣里都飄著潮濕的桂花香。肖贊攥著剛從便利店老板手里接過的兼職薪水，三張皺巴巴的五十塊和幾張零錢，被他小心翼翼疊好塞進外套內(nèi)袋——這是他這周晚自習后連續(xù)四晚班的報酬，夠抵一周的伙食費。

公交站臺的頂棚有些漏雨，水珠順著邊緣往下滴，在他腳邊積成小小的水洼。他把洗得發(fā)白的帆布書包往身前挪了挪，書包里裝著明天要交的高數(shù)作業(yè)，還有從圖書館借的書籍，書角被雨水浸得微微發(fā)卷。

他抬頭看了眼公交站牌，末班車還要等十分鐘，便靠在冰涼的金屬桿上，低頭數(shù)著內(nèi)袋里的錢，心里盤算著下個月要不要再找份周末發(fā)傳單的活——輔導員說助學金申請還要等兩個月，他得先撐過這段日子。

并不是父母沒給伙食費，肖贊覺得讀大學了，可以獨立了，只要能自己搞定，他想不依賴父母。

就在這時，一陣極輕的“窸窣”聲從站臺角落傳來。肖贊抬眼望去，只見陰影里縮著個小小的身影，穿著件不合身的黑色連帽衫，帽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有一截蒼白的下巴露在外面。

那是個半大孩子，背著個破舊的藍色書包，書包帶子斷了一根，用透明膠帶纏了好幾圈，此刻正把膝蓋抱得緊緊的，像只受驚的小獸。

雨絲斜斜掃進站臺，落在那孩子的褲腳上，把深色的布料浸成更深的顏色?？伤粍硬粍?，仿佛沒察覺自己正被雨水打濕。

肖贊猶豫了片刻——他向來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剛上大一的他，每天被學業(yè)和兼職填滿，連喘口氣的時間都少，哪有精力顧及陌生人?？煽粗呛⒆訂伪〉谋秤?，他想起了自己十五歲那年，父親生病住院，他也是這樣縮在醫(yī)院走廊的角落，覺得整個世界都冷得讓人發(fā)抖。

“同學…小朋友…”肖贊走過去，把手里的傘往那孩子頭頂挪了挪，傘骨碰到對方的肩膀時，那孩子猛地抬起了頭。

這一抬頭，肖贊愣住了。那是張過分精致的臉，眉眼鋒利，鼻梁挺直，明明是稚氣未脫的年紀，眼神卻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星星，帶著股不服輸?shù)木髲姟Ｖ皇谴丝蹋请p眼眶微微泛紅，嘴唇也咬得發(fā)白，顯然是剛哭過。

“你沒帶傘嗎？”肖贊放緩了語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些。

孩子沒回答，反而反問：“你是誰？”他的聲音有點啞，像被砂紙磨過，卻透著股不屬于這個年紀的警惕。

“我叫肖贊，是旁邊大學的學生，”肖肖指了指不遠處亮著燈的大學校門，又指了指胸前的校卡，“我等公交回家，看你一個人在這，下雨了，你沒帶傘嗎？”

孩子沉默了幾秒，才慢慢低下頭，盯著自己被雨水打濕的運動鞋，聲音輕得像蚊子叫：“我叫王杰，今年十三?！?/p>

“十三歲？”肖贊更驚訝了，“這么晚了，你怎么一個人在這？你家人呢？”

提到“家人”，王杰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刺到了。他突然抬起頭，眼神里的倔強又冒了出來，甚至帶著點挑釁：“我不回家！我要去樂華當練習生，我爸媽不讓，我自己跑出來的！”

“樂華？練習生？”肖贊愣了愣。他偶爾在網(wǎng)上看到過關于娛樂公司招練習生的新聞，知道那是條很難走的路，每天要練十幾個小時的舞，還要學唱歌、外語，最后能出道的更是寥寥無幾。

眼前這個才十三歲的孩子，居然敢為了這個跟家里鬧翻，還獨自跑出來？

“你知道練習生要做什么嗎？”肖贊忍不住問，“會很辛苦的，可能要練好幾年，還不一定能出道?！?/p>

“我知道！”王杰立刻反駁，聲音提高了幾分，“我練了兩年街舞了，老師說我有天賦！我肯定能出道的！”

他說著，從背包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宣傳單，上面印著樂華娛樂的logo，還有“招募練習生”的字樣，“我本來想自己去公司報名，可我找不到路，身上的錢也花光了……”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又低了下去，頭也垂了下來，剛才那股子銳氣像是被雨水澆滅了，只剩下滿滿的委屈和無措。

肖贊接過他手里那張快要被揉爛的宣傳單，看了一眼，說道：“這是他們的一個選拔分點，離這里不算遠，你是要去面試嗎？他面試時間不是現(xiàn)在?。俊?/p>

“我想先去看看…但是我找不到路了…”王杰聲音低低的，少了剛剛的戒備。

肖贊又看了看他凍得發(fā)紅的耳朵和手指，渾身濕淋淋的，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

末班車的燈光從遠處傳來，黃色的光暈在雨幕里漸漸清晰。肖贊咬了咬牙，蹲下來，看著王杰的眼睛：“今晚你先跟我走，我在外面租了個小房子，比宿舍方便些，你先住那，明天我再幫你想辦法，好不好？”

王杰猛地抬起頭，眼里滿是驚訝，還有點不敢相信：“真的嗎？你愿意幫我？”

“你要是信得過的話，我愿意幫你。”肖贊點點頭，把傘往他那邊又推了推，“先跟我走吧，總比在這淋雨好?！?/p>

公交到站了，肖贊拉起王杰的手腕，把他拽進傘下。王杰的手腕很細，隔著薄薄的衣袖，能感覺到他皮膚的冰涼。肖贊把傘大部分都偏向他，自己的半邊肩膀很快就被雨水打濕，可他沒在意，只是低頭對王杰說：“跟著我，別走丟了。”

出租屋離學校不遠，在老小區(qū)的三樓，三十來平的空間，被肖贊收拾得干凈利落。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暖黃色的燈光立刻裹住兩人——客廳擺著一張二手沙發(fā)，鋪著肖贊從家里帶來的格子布套；靠窗的位置放著張原木書桌，上面擺著他的課本和一盞臺燈；旁邊有好幾個畫架，畫筆、顏料凌亂地擺在地上。也是為了方便畫畫，肖贊才租的房子。

“不好意思啊，有點亂?！毙べ澋皖^挪了挪差點踩到的顏料。

“你的畫真好看！這幅油畫比我們老師畫的還好看 ，這素描…”王杰指著畫架上的話說道。

“瞎畫的…里面是臥室，只有一張床，你今晚跟我擠一擠?！毙べ澲钢块g。

王杰順著方向看去，里間是臥室，一張單人床，床上一把風扇，床邊有個簡易的衣柜。床尾擺了不少畫框。看得出，肖肖真的好愛畫畫。

“你先坐，”肖贊把王杰拉到沙發(fā)上，轉身從衣柜里翻出件干凈的灰色衛(wèi)衣和運動褲，“這是我以前的衣服，可能有點大，你先洗澡，換上，濕衣服我給你洗了，明天就能干?！?/p>

王杰接過衣服，指尖碰到布料時，能聞到淡淡的檸檬洗衣粉味。他看著肖贊轉身去衛(wèi)生間接熱水，聽著水流聲，心里忽然有點發(fā)燙——他跑出來這兩天，餓了就啃面包，冷了就縮在角落，還是第一次有人這么細心地照顧他。

等王杰洗完澡，換好衣服出來，肖贊已經(jīng)端著杯熱姜糖水遞過來：“喝點暖身子，別感冒了?！?/p>

說完，轉身從冰箱里翻出袋速凍餃子，“今晚先吃餃子，明天我去菜場買點菜，給你做頓熱乎的?！?/p>

小廚房就在客廳角落，肖贊系著條洗得發(fā)白的藍色圍裙，站在灶臺前煮餃子。水蒸氣模糊了他的側臉，王杰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忽然覺得這個陌生的小房子，好像有了點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