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晚風(fēng)裹著梔子花的香氣,漫過明德中學(xué)的圍墻時,林微然正蹲在操場邊的梧桐樹下,指尖輕輕拂過樹干上模糊的刻痕——那是高三畢業(yè)前,她和江嶼偷偷刻下的“然”與“嶼”,被歲月磨得只剩淺淺的印記,卻像一道舊傷疤,輕輕一碰,就能勾起滿眶溫?zé)岬幕貞洝?/p>
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不輕不重,帶著她記了許多年的節(jié)奏。林微然沒有回頭,直到一片陰影覆在她頭頂,熟悉的清冽氣息裹著晚風(fēng)涌過來,她才聽見江嶼的聲音,比高中時沉了些,卻依舊帶著溫柔的笑意:“在看什么?這么入神?!?/p>
“看我們當(dāng)年刻的字,”林微然仰起頭,月光落在她眼底,映出細(xì)碎的光,“你看,都快看不見了。”
江嶼在她身邊蹲下,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指尖在刻痕上方懸了懸,最終還是輕輕落在她的發(fā)頂,像高中時無數(shù)次那樣,動作自然又小心:“看不見也沒關(guān)系,我們記得就好。”
風(fēng)又吹過來,卷起幾片梧桐葉,落在兩人之間。林微然忽然想起大一那年的生日,她坐在宿舍陽臺,對著手機(jī)里江嶼的朋友圈發(fā)呆——照片里是他學(xué)校的銀杏道,他站在樹下笑,身邊站著一個穿白裙子的女生,配文是“秋天的第一份奶茶”。那天她寫了半首詩,最后一句停在“夏夜晚風(fēng)再吹時,誰替我陪你看葉落”,直到手機(jī)自動鎖屏,也沒敢按下發(fā)送鍵。
后來她才知道,那個女生是江嶼的表妹,來學(xué)校看他時拍的照片??赡菚r候的誤會像一層厚厚的霧,把兩人隔在不同的城市,連一句解釋都沒能說出口。直到去年在大學(xué)校園的圖書館,她找一本舊版的《詩經(jīng)》時,指尖和另一只手同時碰到書脊,抬頭看見江嶼的瞬間,所有被刻意壓抑的思念,都像決堤的洪水,再也藏不住。
“在想什么?”江嶼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他遞過來一瓶冰鎮(zhèn)汽水,和高中時他們常喝的橘子味一樣,“是不是又在想以前的事?”
林微然接過汽水,指尖碰到瓶身的涼意,讓她瞬間清醒了些。她擰開瓶蓋,氣泡“滋滋”地冒出來,像高中時那些沒說出口的心跳:“在想大一那年我的生日,我寫了半首詩,沒寫完。”
江嶼的動作頓了頓,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幾分認(rèn)真:“是什么詩?能告訴我嗎?”
“題目叫《夏夜晚風(fēng)》,”林微然低頭看著瓶身上的水珠,聲音輕輕的,“寫了我們第一次在梧桐樹下?lián)鞎?,寫了運(yùn)動會你背我去醫(yī)務(wù)室,寫了元旦晚會你彈吉他我唱歌,最后一句停在‘夏夜晚風(fēng)再吹時,誰替我陪你看葉落’?!?/p>
說完,她聽見江嶼輕輕嘆了口氣,下一秒,他的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舉起來,月光下,她看見他眼底的溫柔,像浸在水里的星光:“傻瓜,那時候我每天都在想,你在哪個教室上課,有沒有按時吃飯,有沒有像以前一樣,總忘記帶傘。我朋友圈里的照片,是我表妹,我本來想告訴你的,可那時候我怕,怕你已經(jīng)不想聽了?!?/p>
林微然的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砸在汽水罐上,濺起小小的水花。她不是沒聽過道歉,不是沒聽過解釋,可只有江嶼的話,能讓她瞬間卸下所有的防備——就像高中時,她考試失利躲在樓梯間哭,江嶼不說安慰的話,只是默默遞給她一顆糖,陪她坐滿一整個課間。
“我那時候也怕,”林微然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哭腔,“我怕你在新的城市,已經(jīng)有了新的人陪你看風(fēng)景,怕我們的過去,只有我一個人記得?!?/p>
江嶼松開她的手腕,轉(zhuǎn)而輕輕擦掉她臉上的眼淚,動作溫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珍寶:“不會的,林微然,從高一那年梧桐樹下?lián)斓侥愕臅_始,我就沒想過要把你弄丟。分開的那幾年,我每次路過明德中學(xué),都會來這棵樹下看看,總覺得說不定能遇見你?!?/p>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筆記本,封面已經(jīng)有些磨損,是高中時林微然送他的那本。他翻開,里面夾著一張泛黃的紙條,是高二那年愚人節(jié),林微然寫給他的:“江嶼,我好像有點(diǎn)喜歡你,要是你也喜歡我,就明天給我?guī)б槐瓱崮滩璋??!?/p>
“這張紙條我一直帶著,”江嶼的聲音有些沙啞,“分開的時候,我總拿出來看,想著要是當(dāng)初我再勇敢一點(diǎn),是不是就不會錯過這么多年?!?/p>
林微然接過筆記本,指尖撫摸著紙條上熟悉的字跡,眼淚又忍不住落了下來。她想起高二那年的第二天,江嶼真的給她帶了熱奶茶,還是她最喜歡的珍珠奶茶,只是那時候他們都太害羞,誰也沒敢提紙條的事,直到高三快畢業(yè),才在一次晚自習(xí)后,在操場的角落里,江嶼紅著臉說:“林微然,我喜歡你,很久了?!?/p>
那天的晚霞特別美,把天空染成了粉色,江嶼的告白像一顆糖,甜了她一整個青春。
“江嶼,”林微然抬起頭,眼底還帶著淚光,卻笑了起來,像高中時那樣,眼睛彎成了月牙,“那首《夏夜晚風(fēng)》,我現(xiàn)在想把它寫完。”
江嶼也笑了,伸手把她拉起來,兩人并肩站在梧桐樹下,晚風(fēng)卷起他們的衣角,像在為他們的重逢伴奏。林微然看著江嶼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夏夜晚風(fēng)再吹時,你仍陪我看葉落。未說完的話,未完成的詩,都有了結(jié)尾?!?/p>
江嶼伸手,輕輕把她擁進(jìn)懷里。他的懷抱很溫暖,和高中時一樣,帶著讓她安心的氣息。林微然靠在他的肩膀上,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忽然覺得,所有的分離和等待,都是值得的——就像一本被擱置了很久的書,終于翻到了最溫暖的章節(jié);就像一首未完成的詩,終于在夏夜晚風(fēng)里,寫下了圓滿的結(jié)尾。
“林微然,”江嶼的下巴抵在她的發(fā)頂,聲音輕輕的,卻帶著無比的認(rèn)真,“以后的每一個夏天,每一陣晚風(fēng),每一次葉落,我都陪你。”
林微然閉上眼睛,嘴角揚(yáng)起幸福的弧度。她聽見風(fēng)穿過梧桐樹葉的聲音,聽見遠(yuǎn)處傳來的蟬鳴,聽見自己的心跳,和江嶼的心跳,在夏夜晚風(fēng)里,慢慢重合。
那本夾著紙條的筆記本,被林微然重新放回口袋里。她知道,這本筆記本里,不僅有他們的過去,還有他們的未來——就像那首終于寫完的詩,每一個字,都藏著他們的故事,藏著夏夜晚風(fēng)里,永不消散的溫柔。
月光下,梧桐樹下的兩個身影緊緊依偎著,影子被拉得很長,像一道長長的承諾,刻在明德中學(xué)的操場上,刻在他們往后的歲月里。未完成的詩終于有了結(jié)尾,而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