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的硝煙尚未在火鳳凰隊員們作戰(zhàn)服的纖維里徹底散去,基地內部,一道新的、冰冷無形的鐵幕已然落下。
隔離室內外的走廊,彌漫著比消毒水更濃重的隔膜感。葉寸心靠坐在墻角,雙臂環(huán)膝,頭埋在臂彎里。曾經銳利的眼神只剩下疲憊的空洞,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機。房間里異常整潔,唯一的褶皺是她蜷縮在地鋪上的毯子。她沒再嘶吼質問,激烈的崩潰過后是沉重的死寂,仿佛沉進了望不到底的深潭。只有手指無意識捏著迷彩褲腿捻動的細微動作,暴露著她內心仍未平息的暗流。
單向玻璃外,冷月悄無聲息地佇立在光影交接處。她并非機器般紋絲不動,偶爾也會微不可察地側頭,看向那扇關閉的門。腕部的嵌入式終端亮著幽藍微光,屏幕上是不斷跳動的數(shù)值——葉寸心的基礎心率,呼吸頻率,活動軌跡熱圖(長時間靜止于西南墻角區(qū)域)。
一串加密字符流無聲滑入她的視覺界面輔助屏:“情緒穩(wěn)定期延長。泄密風險評估:一級(低)。維持‘哨卡’監(jiān)控強度。注意觀察其信息接受窗口期。”
冷月指尖輕觸耳蝸內的微型受話器,發(fā)出低頻嗡鳴回應:“哨卡收到。觀測點維持。”
不遠處,何璐端著不銹鋼餐盤,裝著熱氣騰騰的飯菜,猶豫再三,還是走了過去?!袄湓隆彼曇魤旱煤艿?,帶著擔憂,“我…給寸心送點吃的?她這樣不吃不喝…”
冷月側過身,擋住了通向隔離室的路徑。動作幅度不大,卻帶著不可逾越的界限感。她看向何璐,眼神平靜無波,卻讓何璐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按規(guī)程,后勤配給由專屬通道按時送入?!崩湓碌穆曇舨桓撸逦仃U述規(guī)則,“現(xiàn)階段接觸需報批授權。”
何璐咬住下唇,看著手中那份標注著“葉寸心-隔離餐”的密封餐盒,不甘地握緊了拳頭:“難道我們就只能這樣看著?!她是我們生死與共的戰(zhàn)友!”
“任務需要?!崩湓轮换卮鹆怂膫€字,目光重新投回監(jiān)控屏幕。她沒有解釋,也不會解釋。規(guī)則像一道無形的墻,將她與何璐,也與葉寸心徹底隔開。
何璐最終無奈轉身,餐盤里的飯菜熱氣裊裊升起,漸漸冷卻,如同此刻彌漫在女兵宿舍外低沉壓抑的空氣。沈蘭妮靠著走廊墻壁,望著何璐失落的背影和冷月冰冷的側影,煩躁地撓了撓剃短的頭發(fā),最終也只是重重嘆了口氣。
基地另一端,雷戰(zhàn)的辦公室卻是另一種死寂。
窗簾緊閉,只有一盞臺燈在寬大的桌案上投下昏黃的光圈。雷戰(zhàn)指節(jié)分明的手里攥著一份翻到卷邊的行動卷宗——編號“鳶尾”的最高密級文件。他的指腹重重地捻過其中一行行觸目驚心的手寫批注,停留在末頁那個刺眼的代號上:“‘紅桃K’。行動指揮授權:譚建國(時任西南特情處負責人)”。
譚建國。譚副司令。
臺燈的光暈映著他緊繃的側臉,額角那道還未完全褪去的紫黑色挫傷在昏暗中透著猙獰。安然犧牲的場景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閃回:爆炸的火焰吞噬了她年輕的臉龐…六年來,他一直以為是自己指揮失誤,是黑貓?zhí)^狡猾。那份悔恨像一座無形的山,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口,鞭策著他對自己和部下更加嚴苛,近乎冷酷。
可現(xiàn)在,這份卷宗無聲地控訴著更深的黑暗。那些被刻意模糊的時間點,模棱兩可的情報印證,以及最后那份將安然直接暴露在最大火力陷阱下的增援路線調整命令……所有的疑點,冰冷的黑墨,都指向了那個簽在命令底端、力透紙背的名字——譚建國!
一股混雜著極度憤怒、難以置信和被最深切背叛的惡心感猛地沖上喉頭!雷戰(zhàn)一拳重重砸在堅硬的紅木桌面上!沉悶的撞擊聲在寂靜的空間里回蕩,震得筆筒里的鋼筆跳起又落下。
為什么?!為了仕途?為了平衡?還是……他猛地想起當初組建火鳳凰時,譚建國力排眾議支持譚曉琳加入,卻在關鍵時刻因“干擾訓練”被逐出……難道……
雷戰(zhàn)深吸了幾口氣,胸膛劇烈起伏,強行壓下那幾乎要焚毀理智的怒火。他不能沖動。對手位高權重,盤根錯節(jié)。任何不審慎的行動都可能打草驚蛇,甚至危及仍在進行中的對K2和“禮物”的調查。
他拿起內部紅色保密電話,撥通了基地檔案室:“給我調取譚曉琳的所有集訓評估報告、她與譚副司令的關聯(lián)節(jié)點通訊記錄備份(如果有權限),以及她調動入隊審查流程的全套文件。最高權限加密傳輸?!?/p>
話筒里傳來冷靜的回應:“明白。需要大約三十分鐘完成掃描和脫敏處理?!?/p>
“盡快?!崩讘?zhàn)掛斷電話,指關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臺燈的光芒下,他孤身坐在巨大的陰影里,像一只被激怒、卻不得不暫時蟄伏的狼。
訓練場上的氣氛并未因實戰(zhàn)任務的完成而輕松,反而愈發(fā)古怪。
基礎協(xié)同訓練照常進行。葉寸心的位置空缺如同一個醒目的瘡疤。何璐變得格外沉默,對冷月保持著刻意的疏遠。沈蘭妮則在體能發(fā)泄中加注了更猛的狠勁,器械被她砸得哐當作響,像是在發(fā)泄某種無處著落的不安。
冷月依舊如常。只是她的身影更頻繁地出現(xiàn)在戰(zhàn)情分析室或指揮中心外圍,與情報技術官進行著旁人無法聽清的短暫交流。她像個移動的“哨點”,將隔離室的無形波動和訓練場上的異樣氣氛,通過加密信道源源不斷匯向指揮鏈上層的某個節(jié)點。
一次下午的反偵聽裝備操作訓練后,女兵們解散休息。
沈蘭妮灌下半瓶水,抹了把臉,瞥見冷月獨自靠在場邊器械上檢查自己的單兵數(shù)據(jù)終端。她猶豫了一下,終于沒忍住,大步走了過去。
“喂,”沈蘭妮聲音有點沖,又刻意壓低了,“這到底怎么回事?寸心到底犯了什么錯?就這么關著?我們都打過仗了!還是不是戰(zhàn)友了?連個說法都沒有?!”
冷月抬起眼。她的眼神依舊沒什么波瀾,沈蘭妮的質問像投進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轉瞬即逝的微瀾。
“紀律處分的具體信息,非涉事人員無權知曉?!彼幕卮鹨琅f是冰冷的程式化,“一切按規(guī)程執(zhí)行?!?/p>
“規(guī)程!又是規(guī)程!”沈蘭妮的火氣一下子上來了,“你就只會說這個?寸心她媽被抓了你知道吧?現(xiàn)在她也這樣!你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你是不是真覺得我們這群人都是你觀察屏上的數(shù)據(jù)點?!”
冷月沉默地注視著沈蘭妮因憤怒而漲紅的臉。有那么幾秒鐘,她的視線似乎越過沈蘭妮的肩頭,落在了遠處隔離室的方向。手指無意識地捻了一下終端冰冷的金屬外殼。她的喉結似乎極輕微地滾動了一下。
“感覺…”冷月的語速依舊平穩(wěn),但那個詞的調子,仿佛在舌尖咀嚼了一下才吐出來,“不影響判斷和執(zhí)行。任務高于一切。”
她說完,重新低下頭,指尖在終端屏幕上快速滑動起來,再次沉浸進加密數(shù)據(jù)流的藍光中。那短暫的停頓和咀嚼的語感,是她唯一能流露的回應。
沈蘭妮像被堵了一拳,憋著一口氣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狠狠踹了一腳旁邊的輪胎,罵了一句什么,轉身走開。
冷月沒有再看她。但那微微捻動指尖的小動作,和終端屏幕上關于“沈蘭妮情緒波動指數(shù)上升”的記錄窗口,無聲地停留在加密日志中。
鐵幕之下,懷疑的種子早已萌芽,被猜疑和恐懼澆灌,開始汲取著孤立與冰冷的養(yǎng)分悄然生長?;刂猓T副司令掌控的龐大網絡中,那條指向黑暗的秘密線路,正有節(jié)奏地傳輸著晦澀的指令代碼。無形的巨錘已在遠處高舉,其震蕩的余波,終將穿過層層鐵幕,撞擊這片看似隔絕的牢籠。鐵幕的裂縫,正滲出令人不安的鐵銹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