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戰(zhàn)那場公開的、尖銳的復盤質詢,像一柄淬毒的冰錐,不僅扎穿了冷月那層看似堅不可摧的冷靜外殼,更在火鳳凰內部悄然注入了難以彌散的寒氣。那道名為信任的裂痕,在逼仄的簡報室里徹底炸開,碎屑彌漫在每一個角落。
簡報室門在冷月身后沉重關閉的瞬間,隔絕了內外的世界。走廊的光線有些昏暗,冷月獨自向前走著,步履依舊平穩(wěn),背脊挺直如標槍。但走廊兩側經過的女兵,卻像躲避瘟疫般下意識地退開幾步,目光或驚疑、或畏懼、或帶著審視的疏離掃過她,隨即迅速移開,連尋常的點頭示意都省去了。
空氣里彌漫著無聲的排斥,冰冷而粘稠。
何璐遠遠看著冷月的背影,張了張嘴,最終卻只是頹然地靠在墻壁上,眼神復雜難言。她想上前,腳下卻像生了根。信任的裂痕一旦產生,填補需要的勇氣遠比重建一堵墻更大。沈蘭妮抱臂站在一旁,臉色冷硬,目光追隨著冷月的背影,有憤怒,也有困惑在交織。她相信雷戰(zhàn)的判斷必有原因,但這狂風驟雨般的質疑落在剛剛并肩死里逃生的戰(zhàn)友身上,依舊讓她心口發(fā)堵。阿卓則完全低下了頭,手指絞在一起,港口通道里那聲“剪斷藍色”的命令仿佛還在耳邊炸響,恐懼混合著愧疚啃噬著她。
冷月的腳步最終停在自己的宿舍門口。門把手冰涼。推門而入,里面空無一人,田果離隊后的空床鋪依舊刺眼。她反手關上門,隔絕了外面所有的視線。
終于,只有她自己。
那道挺直如鐵的背影,在門關上的剎那,幾不可察地微微晃動了一下,如同緊繃到極限的弦,終是無法承受地輕顫。她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下滑,最終跌坐在堅硬的地板上。一直緊握的拳,終于松開,指甲深陷掌心的月牙形血痕清晰可見,細密的血珠滲了出來。
她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那控制力無與倫比、曾在生死瞬間發(fā)出致命指令的手指,此刻卻在不易察覺地微微顫抖。不是為了懷疑,而是為了……那份被赤裸裸撕開的、不愿回首的過往。
那份冰冷評估報告里的模糊照片,那個代號“夜鶯”的幽靈般的影子,如同污濁的泥沼,再次將她拖入深沉的黑暗。母親臨終前痛苦的咳嗽,黑暗中不斷響起的加密通訊提示音,那些在異國他鄉(xiāng)、身不由己地沾染上的硝煙與血色……所有的過往,都成了此刻射向她心臟的子彈。
更刺痛的是雷戰(zhàn)那雙眼睛里毫不掩飾的、仿佛在看一個叛徒的冰冷審視。那是曾看著她施展格斗本能、認可她在峽谷測試中冷靜判斷的眼神,卻在港口勝利的余燼尚未冷透時,化作最鋒利的匕首。
她緩緩抬起手,指尖觸到胸口的口袋。那里放著一張小小的、邊緣已磨損的泛黃照片。兩個年輕女子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式軍裝,摟著肩膀,在陽光下笑得燦爛。安然清晰的面容,和她母親帶著英氣的笑容定格在光陰里。這是她對母親,對那個溫暖而遙遠時代唯一的念想,也是她甘愿踏入這陌生軍營的微弱燈火。
然而此刻,這微光仿佛也被現實的黑暗吞沒。信任崩塌的轟鳴,戰(zhàn)友們如避蛇蝎的目光,壓得她幾近窒息。
她掏出那張照片,手指描摹著母親和安然的輪廓,冰涼的觸感像是某種挽留。最終,她深吸一口氣,近乎粗暴地擦去眼角那一點瞬間溢出的溫熱濕意。
不能軟弱。軟弱會死。這是血淋淋的生存法則。
她扶著門板,緩緩站直身體。鏡子里映出一張蒼白卻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只有眼底深處那抹孤狼般的幽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冰冷銳利。
目光落在床頭柜上的便攜式戰(zhàn)術地圖儀。那上面有一個她從未啟動過的幽靈加密頻道端口——一個僅存的、能繞過基地所有監(jiān)控系統(tǒng)的單點鏈接,曾是母親留給她的最后保命符。
追蹤需要更強大的算力和覆蓋范圍……常規(guī)手段會被輕易鎖定……唯有那里……
一個極其危險的決定在她心中成型。她需要證據,證明給她看的人看,更證明給自己看!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
她迅速拔下地圖儀的后蓋,抽出內置的物理加密芯片,指尖翻飛,拆解重組。一枚極其微小、偽裝成存儲芯片模樣的信號發(fā)射器被精準地嵌入手腕表帶的夾層內側。冰冷的金屬緊貼著她的脈搏,感受著血液奔流的微弱搏動。
做完這一切,她像卸下了千斤重擔,走到窗口。基地高聳的信號塔在夜色中閃爍著規(guī)律的紅光。她的指尖在玻璃上輕輕劃過那紅光的軌跡,眼神幽深莫測。
“無論代價……”她無聲低語,冰冷的吐息在玻璃上凝成一片轉瞬即逝的白霧,“我會找到源頭。”
同一時刻,遠離基地喧囂的一處老舊安全屋。
葉寸心像一頭被困的幼獸,焦躁地在布滿灰塵的狹小空間內來回踱步。幾天前,她冒險從父親(一個資深警界線人,與葉寸心關系極為隱秘)處獲得的情報,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心上——“張海燕疑似已被秘密轉移出省,路線復雜,且有多股不明勢力尾隨,目的不明,風險極高?!?/p>
她不能坐以待斃!母親的安危,如同一個巨大的黑洞,吸走了她所有的理智。她清楚基地的監(jiān)控有多嚴密,擅自行動等同于背叛。但血濃于水,更兼那份被蒙蔽的憤怒和被拋棄的委屈,讓她孤注一擲。
“爸……最后幫我一次!就這一次!”她對著那個絕密的一次性加密手機低聲哀求,聲音嘶啞,“我需要一個‘影子’!能避開那些眼睛的東西!代價我自己付!”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久到葉寸心以為連接已經中斷。就在她絕望即將沖垮意志的瞬間,一個極其疲憊的聲音傳來,帶著深深的無奈和擔憂:“……城南,星火網吧后巷第三個垃圾桶。一次性權限卡和裝備包……凌晨兩點,只給你十分鐘窗口。寸心……保重?!?/p>
電話掛斷,忙音刺耳。
葉寸心死死攥著手機,指關節(jié)捏得發(fā)白。機會!一個極其渺茫、可能付出無法想象代價的機會!
墻上的時鐘指針緩慢走向凌晨一點五十。葉寸心深吸一口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她從裝備包里取出最不顯眼的城市便裝,快速套在外面,將散亂利落的短發(fā)仔細塞進一頂不起眼的棒球帽里,抹去臉上任何可能暴露特征的油彩。最后,她小心翼翼地將那枚印著古怪圖騰的一次性數字秘鑰和一枚微型加密信號中繼器貼身放好。
如同融化的影子,她悄無聲息地滑出安全屋,融入城市深夜的脈動,朝著那個藏有希望、也藏有巨大陷阱的后巷垃圾桶潛行而去。
基地指揮中心,核心區(qū)加密隔間。
雷戰(zhàn)靠在寬大的椅背里,手指用力揉捏著發(fā)脹的太陽穴。屏幕上,葉寸心的生理監(jiān)控數據異常平穩(wěn)得有些刻意。但他知道,那平靜的數據流下,那個性格倔強的女孩絕不會坐以待斃。更深的愧疚和焦灼啃噬著他的內心——將她逼入險境的,恰恰是他親手布下的“蜂鳥”鐵幕和她母親那無法洗脫的巨大嫌疑。
“影蛇系統(tǒng)全波段掃描已持續(xù)12小時?!焙榉宓穆曇舻统恋仨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077號生理行為數據無顯著變化。其內務終端端口物理封閉,無外聯日志記錄……她……靜得像一潭死水?!?/p>
“靜水深流。”雷戰(zhàn)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疲憊,目光卻銳利依舊,“越是平靜,可能蓄積的力量越可怕。她手腕那塊改裝表的內部模塊分析有結果了嗎?”
老狐貍調出技術報告:“初步電磁波譜特征掃描顯示……其內部存在一個物理硬開關激活的微弱窄帶信號中繼器。結構極隱秘,技術……很冷門?!彼D了頓,“設計思路,像是早期‘蜂鳥’的影子?!?/p>
“蜂鳥的影子?”雷戰(zhàn)眼神陡然一凝,一個名字猛地跳入腦海——代號“影子”的情報界傳奇人物!一個因功勛卓絕卻也因手段詭秘莫測而毀譽參半的情報大師……是冷月母親當年的直屬上級!
千絲萬縷的線頭,似乎在這一刻被勉強捋出了一個模糊的輪廓。冷月那不合常理的優(yōu)秀能力,那難以解釋的知識體系,似乎都有了某種令人震驚的、沉重無比的傳承……
“啟動最高級聯被動式監(jiān)偵陣列!”雷戰(zhàn)猛地坐直身體,眼神亮得驚人,“全頻域零點捕捉!目標:077號目標手腕裝備!重點盯防其可能出現的非預期信號流!我要知道,那‘影子’留下的東西激活時,到底會連向哪里!同時……”
他的聲音沉重下去:“一級戰(zhàn)備狀態(tài)!秘密機動小組即刻部署葉寸心父親提供坐標附近區(qū)域!只監(jiān)視,不接觸!絕對確保其人身安全!一旦發(fā)現危險……不計代價介入!”
“是!”
技術蜂鳴聲陡然拔高,無形的信號捕捉大網無聲撒開,冰冷的藍光在雷戰(zhàn)疲憊而布滿血絲的眼底瘋狂閃爍。冷月這條潛伏于陰影深處的“影蛇”,在風暴最猛烈時,終于顯露出直插風暴中心的致命姿態(tài)!而脆弱的葉寸心,已然踏入黑夜,走向命懸一線的狹路。
暗流相噬,各自奔赴深淵。只待那決定性的一刻,點燃吞噬一切的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