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韌沒有說什么安慰他的話,即使他看起來失落得像被剝奪了人生所有的希望,在不了解對方性格的時候,他選擇按兵不動。過了一會兒,花離福的呼吸變平穩(wěn)了一些,阿韌問他:“你說因?yàn)槟愕陌职只蛴屑膊〔荒芴?,又浪費(fèi)了鋼琴天分所以你才生氣,這里我沒聽懂?!?/p>
花離福深深地喘了一口氣,其中還帶著些許哭腔,他調(diào)整好心情,把哭腔都排出去以后說:“爸爸給我們講過他的事,他小時候原本是想學(xué)舞蹈的,但是身體被檢測出基因有問題,不得不放棄了。”
“不過他對音樂藝術(shù)的熱愛并沒有因此就被抹消掉,既然不能做盛開的花朵,那就做托著花朵的綠葉,爸爸是這么想的。之后他開始學(xué)習(xí)鋼琴,并且在一次演出時認(rèn)識了媽媽。”
“他們互相被對方沉迷于音樂的姿態(tài)吸引,爸爸說,當(dāng)他看到在聚光燈下翩翩起舞的媽媽時,她是那么的美,他想他找到了需要他托住的花朵。媽媽也在了解了爸爸不能跳舞的事以后對他產(chǎn)生憐憫,爸爸說她善良而美好,是世界上最美的一朵花?!?/p>
“后來媽媽也被爸爸對于音樂的認(rèn)真和執(zhí)著徹底打動,他們互相支持著對方,在生下我之前,即使生活中偶爾有些坎坷,也一直過得非常幸福?!?/p>
花離福勉強(qiáng)掙扎著亮起來一點(diǎn)的眼眸再次暗了下去,他用灰蒙蒙的眸子看著只有燈光墜落其中的夜海,金色的長發(fā)都仿佛失去了一層光彩,“我就是那個變量,是給家里帶去不幸的禍端,是已經(jīng)打開的潘多拉魔盒?!?/p>
他消沉的模樣甚至影響到了本來不打算出手安慰他的阿韌,少年沖著他的肩膀抬起一只手,他正在糾結(jié)著這只手到底要不要落實(shí)下去,花離福突然繼續(xù)說道:“我真的好蠢,居然輕易就信了網(wǎng)上的話懷疑爸爸,后來那件事水落石出,爸爸是清白的?!?/p>
阿韌把手縮了回去,他在心里小心翼翼地捂著胸口呼出一口氣:(還好伸出去的手沒被他看到……)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能猜到大概是有人誣陷,但你爸爸沒發(fā)表的稿子是怎么被偷走的?”
花離福看向阿韌:“是我爸爸之前的一位學(xué)生。我家很大,為了照顧媽媽,爸爸有時候會讓學(xué)生來家里上課。她來我家上課的那段時間,我還在忙著為舞蹈比賽做準(zhǔn)備,天天半夜才會被爸爸接回去,沒見過她,自然也就不知道她的存在?!?/p>
阿韌疑惑地問:“你爸爸不會告訴你嗎?”
花離福搖了搖頭:“爸爸工作上的事很少給我說,一是因?yàn)樗X得沒那個必要,二是因?yàn)槲以趯P臏?zhǔn)備舞蹈比賽,所以不想說太多沒用的讓我分心?!?/p>
他轉(zhuǎn)了個身,背靠著欄桿,把手臂架在上面,任由路過陽臺的風(fēng)撫摸自己的頭發(fā),阿韌也跟著將身子轉(zhuǎn)了個方向,這樣看他脖子不會酸。
“爸爸自殺的消息傳出去以后,那個說爸爸抄襲的女孩親自在網(wǎng)上澄清了這件事。她是個富家小姐,因?yàn)橄矚g鋼琴,父母給她找了全城最好的鋼琴師做家教。爸爸因?yàn)閼?yīng)酬的原因推脫不了,就像以前不方便外出上課的時候一樣,把她喊來家里,一邊教她一邊照顧媽媽?!?/p>
“但是她對于音樂方面實(shí)在沒什么天分,粗俗一點(diǎn)來說就是——很笨。壞就壞在這里,她喜歡上了爸爸,欽慕他的才華和紳士般溫柔體貼的性格,還有那出色的樣貌?!?/p>
“她說爸爸跟其他老師不一樣,不僅一點(diǎn)也不嫌棄她的平庸,還耐心教她。每一次他認(rèn)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溫柔地鼓勵她不要放棄夢想,她的心都會狠狠為面前的男人顫動?!?/p>
“她想被他揉在懷里,想被他親吻額頭,想得到爸爸的愛,也想變得更厲害,出了名之后讓以前那些覺得她平庸的人對她刮目相看。雙重刺激之下,她偷走了爸爸的稿子,那篇曲譜寫得很優(yōu)秀,她成功靠不屬于自己的作品走紅了?!?/p>
“事情爆發(fā)之后她聯(lián)系過爸爸,希望用這種軟威脅的方法逼他就犯,只要爸爸和媽媽離婚再接受她,或者哪怕是他不愿意離婚,讓她做他的情人也可以,她就會出面澄清,挽回他的名譽(yù)??墒前职忠恢辈焕聿撬?,他只跟她說了一句話,那就是她讓他感到很失望,因?yàn)樗尤回飧`別人的作品?!?/p>
“后來在聽到媽媽意外去世的消息時,她甚至卑鄙地感到開心,覺得自己的機(jī)會終于來了,但爸爸用自殺給了她最清晰有力的答案,也徹底把她從之前那種狂熱到失去理智的狀態(tài)中解救了出來?!?/p>
“她在網(wǎng)上公開發(fā)表了視頻,哭得聲淚俱下,對著唯一一個還活著的我懺悔哭訴,說自己做了錯事,醒悟過來的時候爸爸已經(jīng)離開了人間,她沒有辦法彌補(bǔ),希望我一定要替爸爸好好活著?!?/p>
阿韌將空了的可樂罐放在一邊,他看著花離福:“你是怎么處理她的?”
花離福摩挲著戒指,笑了笑:“我能怎么辦?我那個時候還是個孩子,而且剛失去了父母,身體的疾病也還沒好。我看著她利用爸爸的死在網(wǎng)絡(luò)上博同情,賺取了一大波名聲,她因?yàn)槟莻€哭訴的視頻很快就紅了,之后果斷斬斷了我能聯(lián)系上她的所有方法?!?/p>
“她長得可愛,很多看戲的網(wǎng)友看她一哭,立馬黑白不分了,都跑來我的賬號底下聲討我,要求我原諒她,可我又不是父親,哪里有這個資格?而且我自己也是害死爸爸的元兇。”
他再次轉(zhuǎn)過身,看著夜色,和風(fēng)悲情地面對面接吻,一雙眼睛沉得像海最深處的顏色:“我是恨她,但爸爸的情事不應(yīng)該由我插手。我把她告到了法院,要回了本來就應(yīng)該屬于爸爸的一筆曲譜被盜用的賠償費(fèi),借著這筆費(fèi)用我讀完了學(xué),之后來到伽本帝國?!?/p>
他抱著自己的一條胳膊,笑得凄涼,像一朵花瓣即將散落掉大半的花:“你看,爸爸媽媽就連死了也還在照顧我,我真的是個吸他們血液長大的魔鬼?!?/p>
“我對不起爸爸,更加對不起媽媽,我想來她的家鄉(xiāng)看看,因紐特城已經(jīng)不歡迎我這個背上沾著雙親鮮血的負(fù)枷人了。”
阿韌咬了咬牙,他恨恨地捏緊拳頭:“因?yàn)橄矚g就肆意破壞別人的生活,這種病態(tài)的感情好可怕。而且聽你這么講她這個人好奇怪,明明說著喜歡,結(jié)果最后居然踩著你爸爸的骸骨給自己賺名譽(yù)。我覺得她其實(shí)誰也不愛,這種自私的人一般只愛自己,被她們看上就像是被鬼上身,難纏還難搞,簡直是噩夢,大小姐也有過這種經(jīng)歷?!?/p>
他看著花離福:“你沒有接觸她是對的,這種自私又變態(tài)的人,你真的和她追根究底的話,說不定她會……”
“會殺了我?”花離福打斷阿韌的話,他不屑地扯起唇角:“我特意挑了西博城最爛也最危險的十三區(qū),就是為了縮在這里發(fā)霉,等待一個慢性自殺??墒菦]想到那群看似很提不上臺面的小子,居然讓我在這個垃圾一樣的地方重新感受到了家的溫暖?!?/p>
“尤其是皮,當(dāng)時我剛揍完霸占著這里的那頭肥豬,走在巷子里的時候,年紀(jì)還很小的皮拉著我的褲腿親切地喊哥哥。他的那雙眼睛亮晶晶的,每一只里面都倒映滿了我的影子,我想起了被我殺掉的那個弟弟?!?/p>
“后來知道那孩子沒有父母,我覺得這是緣分,也是老天施舍給我的一次贖罪機(jī)會,就把皮當(dāng)作代替弟弟的存在養(yǎng)在了身邊,直到他前段時間在碼頭被奪走。”
阿韌正要說些什么,花離福看著他,抬起手打斷了他要說的話:“你說得對,皮的死是我的錯,我沒辦法真的把他當(dāng)成我的那個弟弟,所以一直跟他有隔閡。我知道,他的死不干你的事,但請讓我任性一下吧,加西亞家那個大小姐的貼身保鏢已經(jīng)沒了,我實(shí)在找不到可以發(fā)泄的地方?!?/p>
“我沒想到,因?yàn)槲业淖运?,居然又一次害死了弟弟。如果不找個借口發(fā)泄一下我就要瘋了,十三區(qū)還需要我,我不能出意外?!?/p>
花離福攥緊了拳頭,阿韌挑了挑眉,嘗試轉(zhuǎn)移這個話題:“刺猬那幫人要是知道你把這里看成垃圾,會不會難受?”
花離福聳了聳肩,他悠然看著被夜晚的幕布嚴(yán)絲合縫包圍的十三區(qū):“這是事實(shí),沒什么好難受的,住在這里的人都清楚這點(diǎn)。但即使這個小區(qū)是垃圾,住在這里的人也不是垃圾?!?/p>
“人才是賦予沒感情沒血肉的東西,存在意義的神?!?/p>
他收眸看向阿韌:“他們讓我知道了什么叫兄弟,慢慢的,我真的把這里當(dāng)成了第二個家來珍惜。皮的死讓我失去了目標(biāo),變得迷?;靵y,就在我半死不活的時候,是你刺激出了我活下去的欲望,讓我變得想要振作。”
他伸出手探向阿韌的腦袋,少年不自在地后仰,花離福意識到阿韌的抗拒,把探手改為了指著他的頭發(fā)。
“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年輕人的朝氣和蓬勃的生命力,就像這頭紅發(fā)一樣,被風(fēng)一吹,仿佛火焰在熊熊燃燒。而火焰底下那雙眼睛亮晶晶的,眼神不僅堅定,里面還寫著對未來的美好希望,完全沒被艷麗的紅發(fā)壓過去。小子你啊,整個人意氣風(fēng)發(fā)的,像一面迎著風(fēng)展開的鮮紅色旗幟,想不吸引人都難?!?/p>
阿韌臉紅了,他不自在地偏開頭,除了大小姐之外,很少有人會這么直白地夸自己,而且還是個男人。
花離福笑了笑:“被你打倒的時候看著像火焰一樣耀眼熱烈的你,我突然就不想輸了,我不想輸給殘酷的命運(yùn),不想讓自己再這么懦弱下去。我意識到原來我一直在逃避過去犯下的罪行,因?yàn)槟?,我想活下去,好好地活著贖罪?!?/p>
他的眼睛里亮起耀眼的斑斑星辰,那些迷人的光晃得阿韌有些心虛,他似乎并沒有做什么事,只是跟他打了一架,還打贏了。但總之花離?,F(xiàn)在有活下去的欲望這太好了,阿韌感覺自己莫名其妙間救了一個人,他的心里為此感到小小的自豪。
他看著他:“我是武校畢業(yè)的,但是個廢柴。曾經(jīng)我在學(xué)校里因?yàn)闆]有天分自暴自棄的時候,有個人這樣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