癱在帶著露水的草叢里,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像潮水一樣拍打著四肢百骸,每一根骨頭都在呻吟抗議。耳朵里還在嗡嗡作響,那是近距離承受爆炸沖擊的后遺癥,胖子的叫罵聲、黑瞎子的指揮聲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棉花,模糊又遙遠(yuǎn)。陽光掙扎著穿透晨霧,落在臉上,帶著一點(diǎn)可憐的暖意,卻驅(qū)不散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寒意和那股子縈繞不散的、地下帶來的陰晦感。
我齜牙咧嘴地想坐起來,后背被那怪物利爪蹭過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一動就牽扯得整片脊背肌肉都在抽搐。
旁邊的胖子哼哼唧唧地把自己攤成一張肉餅,嘴里還不消?!斑@趟…虧到姥姥家了!”
黑瞎子在稍遠(yuǎn)一點(diǎn)的地方檢查阿貴的傷勢,阿貴胳膊上被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臉色蒼白,但硬氣地咬著牙沒吭聲。悶油瓶則坐在一顆樹下面閉著眼睛,歪著腦袋抱著他那把古刀,似乎睡的比平時深一點(diǎn)。
柳云笙掙扎著站起身,動作因?yàn)闋縿觽诙@得有些僵硬。她走到我們放在一旁的背包堆里,翻找起來。我以為她是要找水或者吃的,卻見她拿出了一個個透明的盒子。
然后,她做了一個讓我們都有些意外的動作——她直接解開了那件沾滿泥污、破了好幾處口子的灰色探險外套的拉鏈然后脫了外套,順手又將里面的衣服脫了下來,扔在一邊的草地上。
清晨微涼的空氣接觸皮膚,讓她下意識地微微縮了一下肩膀。胖子正好歪頭看見,眼睛瞬間瞪圓了,發(fā)出“喔唷”一聲怪叫,以一種與他體型完全不符的敏捷猛地彈起來,伸出帶著泥垢的大手,一把就捂住了我的眼睛!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迸肿诱φ艉舻睾爸?,手掌用力按在我眼窩上,差點(diǎn)把我直接按躺回地上去,“天真同志!咱可是正經(jīng)的三好青年!社會主義接班人!這種限制級場面可不能看!看了長針眼!”
我被他捂得眼前一片漆黑,又好氣又好笑,掙扎著罵道:“死胖子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怎么不捂你自己的”
透過胖子指縫的間隙,我勉強(qiáng)能看到柳云笙似乎被胖子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搞得愣了一下。她里面根本不是什么“限制級”畫面,而是穿著一件貼合身體的黑色專業(yè)速干背心,露出線條流暢的手臂和肩頸。背心肩帶的位置也滲著點(diǎn)點(diǎn)血跡,顯然她也受了傷。她正用一種看傻子似的、極其無語的眼神瞥著胖子,嘴角那顆小痣都仿佛帶著點(diǎn)無奈的意味。
“王先生,”她的聲音聽起來倒是很平靜,甚至有點(diǎn)想笑,“勞駕,我只是需要處理一下傷口。而且,我里面穿的是運(yùn)動背心?!?/p>
胖子這才訕訕地松開手,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勺,嘿嘿干笑兩聲:“柳老板,得罪得罪,胖爺我這不是怕天真學(xué)壞嘛……”他越說越小聲,自己大概也覺得這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我趕緊揉了揉被捂疼的眼睛,沒好氣地瞪了胖子一眼。柳云笙已經(jīng)不再理會我們,她從箱里取出棉簽、碘伏和一種看起來黑乎乎的藥膏,側(cè)過身,自己處理肩頸和手臂上的擦傷和劃痕。她的動作非常熟練精準(zhǔn),眼神專注,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似的。
簡單處理完自己的,她拿著藥瓶和紗布走了過來,目光落在我還在滲血的后背上。
“吳先生,轉(zhuǎn)過去,你傷口需要清理,不然容易感染?!彼恼Z氣不容置疑,帶著醫(yī)生特有的那種平靜的權(quán)威感。
我有點(diǎn)不好意思,但還是老實(shí)地轉(zhuǎn)過身,把破破爛爛的沖鋒衣脫下來,將衣服掀起來,露出那道火辣辣的傷口。冰涼的碘伏棉簽觸碰到傷口的瞬間,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氣,肌肉猛地繃緊。
“忍一下?!绷企系穆曇舴啪徚诵稚系膭幼鲄s絲毫沒停,快速而輕柔地清洗掉污物和血痂,然后將那黑乎乎的藥膏均勻地涂抹上去。說也奇怪,那藥膏一上去,一股難以形容的清涼感瞬間壓下了那股灼痛,舒服得我差點(diǎn)呻吟出來。
“這什么藥?效果這么好?”我忍不住問。
“回春堂自己配的傷藥,祖?zhèn)鞯姆阶?,不外供,清熱消毒,化瘀生肌?!彼唵谓忉屃艘痪洌眉啿紟臀野褌谫N好,“回去最好再去正式醫(yī)院打針破傷風(fēng)然后再做些全面檢查。我這只是應(yīng)急處理?!?/p>
處理好傷口,她站起身,看了看我們這一群殘兵敗將,想了想,從藥箱里又拿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幾粒朱紅色的小藥丸分給我們:“固本培元的,吃了能恢復(fù)點(diǎn)力氣。”
胖子接過立馬扔進(jìn)嘴里,嚼了兩下,眼睛一亮:“嘿!甜的!還有嗎柳老板?”
柳云笙沒理他,走到一邊開始收拾藥箱。
我爬起來去看悶油瓶,剛靠近,一直歪頭熟睡的悶油瓶猛的睜開眼睛看著我,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目光嚇的跌坐在地,他卻揚(yáng)起了嘴角,我好氣的爬起來往他胳膊上掄了一拳,他捂著被我掄的地方,目光落在黑瞎子身上。黑瞎子對他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大家都還能動。
柳云笙拿出手機(jī),開機(jī)看了看信號,然后撥了個號碼。
“喂,是我。”她對著電話那頭冷靜地吩咐,“準(zhǔn)備一兩間清凈的診療室,消毒用具和外傷藥備足。再熬幾副安神固元的湯藥……對,我?guī)Я伺笥鸦貋怼瓊麆莶惠p。嗯,大概四五個小時后到。”
掛了電話,她看向我們:“這里不宜久留。我的車就藏在山坳外面。你們還能走嗎?跟我回回春堂,傷口需要重新清創(chuàng)包扎?!?/p>
我們自然沒意見,這荒山野嶺的,確實(shí)不是養(yǎng)傷的地方。
互相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山坳,果然在一片茂密的灌木叢后找到了柳云笙那輛改裝過的黑色越野車,性能極佳,在這種爛路上如履平地。
王盟那小子估計(jì)還在外面國道邊上等著我們呢。胖子用電話聯(lián)系上了他報了個平安,讓他先把車開回去,我們有事要處理。
我、胖子、悶油瓶擠在后座,黑瞎子坐了副駕。阿貴因?yàn)槭а^多,被安排躺在放倒的后排座椅上。車子發(fā)動,駛離這片差點(diǎn)把我們?nèi)淮M(jìn)去的鬼地方。
車窗外的景色飛速后退,陽光徹底驅(qū)散了晨霧,山林染上一層脆嫩的綠色。但我心里卻沉甸甸的,手里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塊溫潤的“地髓精魄”和冰涼的石匣。
胖子癱在座椅里,沒過幾分鐘就響起了輕微的鼾聲,顯然是累極了。悶油瓶依舊閉目眼神。黑瞎子則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開車的柳云笙聊著,內(nèi)容多是關(guān)于傷勢處理和后續(xù)可能需要的藥材還有一些道聽途說的見聞。
我看著窗外,腦子里亂糟糟地閃過礦坑、石俑、斷頭、爆炸、還有那空棺和恐怖的怪物……最后,畫面定格在胖子扔出炸藥時那決絕的胖臉,和柳云笙拋出玉石時那抹意味深長的淺笑。
這趟“尋寶”,真是邪門他媽給邪門開門——邪門到家了。但好像……又并非全無收獲。
至少,我們活著出來了。
而且,手里還多了兩樣,看起來就麻煩不斷的東西。
我嘆了口氣,把石匣和玉石小心地收進(jìn)背包,靠在椅背上,也閉上了眼睛。后背的藥膏散發(fā)著持續(xù)的清涼感,車子的顛簸如同催眠曲不知不覺便昏睡了過去。
回春堂……不知道又是個什么樣的龍?zhí)痘⒀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