飼馬場位于王府最偏僻的西北角。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草料和牲畜氣味,與之前暗衛(wèi)營地的肅殺冰冷截然不同。這里嘈雜、忙碌,甚至有些臟亂,是被遺忘的角落。
管事的是個瘸腿老卒,姓王,瞥了眼凌曦帶來的調(diào)令,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尤其在她蒼白的臉色和不算強(qiáng)壯的身板上停留片刻,嗤笑一聲。
“嘖,又是上頭不要的,扔我這來了?!彼Z氣懶散,帶著點(diǎn)嘲弄,“也好,這兒缺人手??匆娔沁吥桥篷R廄了嗎?以后就歸你打掃。每日辰時上工,亥時歇息,飼料要按時添加,馬糞及時清理。干不好,沒飯吃?!?/p>
他沒有多問,也不在乎她為何而來。在這里,活著干活就是唯一的意義。
凌曦沉默地接過那把破舊的草叉和木桶。
胸口的內(nèi)傷并未痊愈,每一次用力都會帶來隱痛。清理馬糞、搬運(yùn)草料這些對常人來說只是勞累的活計(jì),對她而言更是艱難。
但她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曾經(jīng)的至高神祇,如今低頭做著最卑賤的活計(jì),她的表情卻平靜得可怕。汗水浸濕了粗布衣裳,順著額角滑落,她只是抬手擦去,繼續(xù)沉默地勞作。
周圍的馬夫和雜役們起初還帶著好奇或輕視的目光打量她這個新來的、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的“同僚”,但見她只是埋頭做事,不言不語,很快也失去了興趣,各自忙碌去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凌曦白天在馬場辛苦勞作,晚上則回到那間冰冷的陋室,嘗試用那微弱到幾乎不存的神力火種,緩慢地滋養(yǎng)這具重傷未愈的身體,效果甚微,但聊勝于無。
手腕上的心鎖紋路一直安安靜靜,再未有反應(yīng)。直到幾天后的一個傍晚。
馬場來了幾個不速之客。是幾個穿著體面些的家仆,簇?fù)碇晃灰轮A貴的年輕女子,看起來像是王府中的哪位女眷,一時興起要來挑匹馬騎玩。
王管事點(diǎn)頭哈腰地跟在后面,全然沒了平日的懶散。
凌曦正低頭清理著一處馬廄,并未留意。那華服女子似乎對一匹性子頗烈的棗紅馬產(chǎn)生了興趣,非要湊近撫摸。
王管事連忙勸阻:“小姐,這馬性子野,還沒馴服妥當(dāng),您小心……”
話未說完,那棗紅馬猛地?fù)P蹄嘶鳴,受驚般朝著那女子撞去!
事發(fā)突然,眾人都嚇呆了。那女子花容失色,僵在原地。
電光火石間,距離最近的凌曦幾乎是本能地動了。她猛地扔下草叉,側(cè)身一步,不是去攔那驚馬——以她現(xiàn)在的力氣根本做不到——而是用力將那華服女子向后推開!
她自己則因用力過猛,牽扯到內(nèi)傷,悶哼一聲,踉蹌著撞在了旁邊的木欄上,胸口一陣氣血翻涌。
那棗紅馬被王管事和幾個反應(yīng)過來的馬夫拼命拉住韁繩,躁動不已。
一場意外消弭于無形。
那華服女子被仆人扶住,驚魂未定,臉色煞白。她看向撞在木欄上、正捂著胸口微微喘息的凌曦,眼神復(fù)雜。
后怕、慶幸、一絲惱怒,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不易察覺的感激……種種情緒在她眼中飛快閃過。
就在這時!
凌曦手腕猛地一熱!
那道淺金色的心鎖紋路再次浮現(xiàn),比上次在玱玹書房時更加清晰,持續(xù)了約兩三息的時間,一股微弱但切實(shí)存在的能量流順著鎖紋融入她的身體。
雖然依舊細(xì)微,卻讓她原本滯澀的胸口驟然一松,連內(nèi)傷的痛楚都似乎減輕了一分。
它吸收到了情緒!來自那個華服女子的、強(qiáng)烈的后怕與慶幸!
“你……”那女子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衣袖,試圖恢復(fù)高傲的姿態(tài),但聲音還帶著點(diǎn)顫,“你叫什么名字?在哪當(dāng)差?”
凌曦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了然,低聲道:“奴婢曦,在馬場做工?!?/p>
女子看了看她簡陋的衣著和手中的工具,微微蹙眉,似乎覺得問一個馬奴的名字有失身份。她沒再說什么,只是對王管事淡淡吩咐了一句:“賞她?!北阍谝槐娖腿说拇?fù)硐麓掖译x開了,顯然沒了騎馬的心思。
王管事送走貴人,回來時看凌曦的眼神變了幾分,少了些輕視,多了點(diǎn)探究和謹(jǐn)慎。他扔給凌曦一小塊碎銀子。
“算你走運(yùn),那是皓翎王家的小姐?!彼D了頓,“今天干得不錯,剩下的活不用干了,歇著吧?!?/p>
凌曦握著手心里那小塊微涼的銀子,看著王管事走遠(yuǎn)的背影,再低頭看向手腕——那里的灼熱感已經(jīng)消退,紋路也隱沒了。
但她知道,有什么不一樣了。
心鎖,并非只能吸收負(fù)面情緒。強(qiáng)烈的、任何極端的情緒,都是它的食糧。
她不再只是一個被動承受懲罰的贖罪者。
她找到了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甚至……重新開始力量積累的第一塊基石。
夜色漸濃,馬場的喧囂漸漸平息。
凌曦抬起頭,望向王府中心那片燈火輝煌的殿宇。
那里有算計(jì)她的王子,有波譎云詭的權(quán)謀。
而她,在這最底層的馬場角落里,悄然握緊了拳頭。
蟄伏,并非終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