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的身影沉默地俯視著,沒有出聲,也沒有下一步動作。那種沉默比直接的攻擊更令人窒息。
凌曦的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她緊貼著井壁,濕冷的寒意透過單薄的衣衫滲入皮膚。右手反握著那柄簡陋的短刀,刀尖抵著磚縫,全身肌肉繃緊,如同壓到極致的弓弦。
是誰?那個內(nèi)侍去而復(fù)返?還是滅口客卿的黑影?或者是第三方?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流淌。井底的腐臭氣味變得格外清晰。
終于,井口的人動了一下。他沒有扔下石頭,也沒有放下繩索,只是似乎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依舊保持著那種居高臨下的觀察。
凌曦屏住呼吸。她不能一直待在這里,這是絕地。必須上去。
她開始緩慢地、一寸寸地向上移動。短刀插入磚縫,腳尖尋找著微不足道的支點,受傷的胸口因為用力而傳來尖銳的刺痛,被她死死忍住。
井口的人沒有阻止,也沒有幫忙。他只是看著,像一個冷漠的觀眾。
每上升一寸,壓力就增加一分。未知的敵意懸在頭頂。
距離井口還有一人高時,她停了下來,微微喘息。上方那人的靴底清晰可見,沾著一點新鮮的泥屑。
“東西?!币粋€低沉的聲音終于從上方響起,平淡,沒有情緒,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凌曦沒有回答。另一只手悄悄摸向懷中那卷硬質(zhì)的帛書。大腦飛速運轉(zhuǎn)。給他?然后被滅口?還是……
“給你三息?!鄙厦娴穆曇粼俅雾懫穑嗔艘唤z冰冷的寒意。
凌曦猛地吸了一口氣,腳下用力一蹬,身體借力向上竄起一小段,同時左手掏出那卷帛書,卻不是遞上去,而是用盡全力,狠狠砸向井口那人的面門!
事出突然,井口的人顯然沒料到她在這種境地還敢主動攻擊,下意識地偏頭閃避。
就在這一剎那的干擾!凌曦右手短刀狠狠扎進井壁,身體再次借力,幾乎在同一時間,左手五指成爪,閃電般扣向?qū)Ψ侥_踝!她要把他也拖下來!
井上之人反應(yīng)極快,一擊落空的帛書還沒落地,他已然穩(wěn)住身形。面對抓來的手,他非但沒有后退,反而腳踝一沉,反向絞向凌曦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
凌曦一擊落空,手腕反而被制,心下駭然。這人功夫遠(yuǎn)在她之上!她毫不猶豫,立刻松手,身體猛地向下墜去,避開對方的反制。
噗通一聲,她再次摔回井底的枯葉淤泥中,濺起一片污濁。胸口劇痛,眼前發(fā)黑。
井口的人似乎低哼了一聲,像是意外,又像是嘲弄。他彎腰,撿起了掉落在井邊的那卷帛書,抖落上面的灰塵。
凌曦躺在井底,劇烈地咳嗽著,污水沾滿了她的臉和衣服。她失敗了。帛書被奪,自己也徹底被困死在這里。
完了嗎?
她聽著上面的動靜。那人拿到了東西,似乎沒有立刻離開。他還在井邊。
是在考慮怎么處理她?滅口最簡單。
凌曦握緊了拳,指甲摳進掌心的淤泥里。不甘心。絕不能死在這里!
就在她準(zhǔn)備拼死一搏,嘗試再次攀爬時,井口卻傳來了意料之外的聲音。
“馬場的?”那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探究,“玱玹殿下的人?”
凌曦猛地一怔。他認(rèn)識這身舊暗衛(wèi)服?還是認(rèn)出了她?
她沒有回答。
上面的人似乎也不期待回答。他沉默了片刻。遠(yuǎn)處隱約傳來巡邏守衛(wèi)經(jīng)過的梆子聲。
“呵?!币宦暵牪怀鲆馕兜妮p笑?!坝悬c意思。”
腳步聲響起。他好像……走了?
凌曦難以置信地抬頭望著那片重新變得空曠的夜空。他就這么走了?拿走了帛書,卻放過了她?
為什么?
她不敢立刻上去,又在井底等待了許久,直到確認(rèn)外面真的再無任何聲息,才咬著牙,忍著渾身的疼痛和冰冷,再次開始艱難地攀爬。
這一次,無人打擾。她耗盡最后一絲力氣,狼狽地翻出井口,癱倒在荒院的雜草叢中,大口喘著氣,夜空中的冷空氣吸入肺腑,帶著一種死里逃生的戰(zhàn)栗。
她快速檢查自身,除了摔得渾身青紫、舊傷隱隱作痛,并無大礙。那卷要命的帛書不見了。
那個人……是誰?他最后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馬場的?玱玹殿下的人?”
“有點意思。”
這不是敵人。至少不完全是。否則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具井底枯骨。
凌曦掙扎著爬起來,不敢在此久留。她循著記憶中來時的偏僻路徑,踉蹌卻又盡可能迅速地往回趕。
回到馬場附近,她先找了個水槽粗略清洗掉身上的污泥和臭味,才抱著那幾塊早已被遺忘的襯墊,低著頭,走回雜役房。
同屋的人早已睡熟。她躺在硬板床上,睜眼看著漆黑的屋頂,手腕上的心鎖安安靜靜。
今晚一無所獲,還差點送命。
不,并非一無所獲。
她確認(rèn)了暗處的洶涌,感受到了那雙注視著她的、不明的眼睛。
以及,玱玹這個名字,似乎比想象中更有分量。
那個神秘人放過她,或許僅僅因為,她掛著“玱玹殿下的人”這個名頭。
凌曦翻了個身,閉上眼。
馬場這片死水,看來是快要攪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