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絲裹著點涼意,斜斜飄下來,打在京城西市的青石板上,濺起細小花紋,把“清風(fēng)茶館”那面藍布幌子泡得發(fā)暗,邊角還往下滴水。蘇婉柔坐在二樓最里側(cè)的隔間,身上穿了件素色粗布裙,頭上罩著頂竹編帷帽,輕紗垂下來,遮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頜——對外頭,她只說去城郊觀音廟上香,要為王府祈福,實則是來赴這場見不得光的密會。
隔間的門被輕輕推開,帶進來股雨腥氣。一個穿青色綢緞長衫的男子走了進來,長衫領(lǐng)口沾了點雨漬,腰間掛著個烏木算盤,珠子磨得發(fā)亮,看著像個常年走街串巷的商人,可眼神掃過來時,透著股子不尋常的銳利。他是瑞王的心腹,對外化名“吳掌柜”,專管在京城里遞消息、搭線。
“蘇良娣久等了。”吳掌柜拱手行了個禮,語氣里帶著幾分客氣,卻沒半分真敬意——在他眼里,蘇婉柔不過是瑞王手里用來攪亂靖王府的一顆棋子,用完了便可以丟。
蘇婉柔抬手,指尖輕輕撩開帷帽的輕紗,露出那張素來溫婉的臉,眼底卻藏著與容貌不符的冷意:“吳掌柜不必多禮,咱們也別繞圈子了,開門見山說——瑞王殿下讓你來,是有什么吩咐?”
吳掌柜在她對面坐下,店小二剛端來的雨前茶還冒著熱氣,他連茶盞都沒碰,直接從袖管里摸出張折疊得方方正正的紙條,推到蘇婉柔面前:“殿下說了,靖王蕭景淵最近在查江南鹽運的事,那可是殿下的財源,絕不能讓他壞了大事。良娣在王府里,得盡快查清蕭景淵的動向,尤其是他跟沈御史的往來信件——要是能拿到手,殿下必有重賞?!?/p>
蘇婉柔拿起紙條,指尖在粗糙的紙面上反復(fù)蹭著,指腹都蹭得有點發(fā)熱,嘴角卻勾出點算計的笑:“查動向倒不難,可就憑這點事,還不夠讓我在王府里站穩(wěn)腳跟。柳玉茹雖說被禁足了,可背后有鎮(zhèn)國公府撐著;沈清沅呢,近來深得蕭景淵信任,日日都能跟他說上話——我要是只幫殿下遞遞消息,到頭來怕是連個安身的地方都沒有?!?/p>
吳掌柜抬眼看向她,眉梢挑了挑,語氣里帶了絲不耐:“良娣想要什么?殿下早說了,只要你能攪亂靖王府,讓蕭景淵沒心思管江南鹽運的事,等殿下事成之后,保準讓你坐上靖王府正妃的位置?!?/p>
“正妃之位自然好,可眼下,我得先把沈清沅這個障礙除了。”蘇婉柔端起茶杯,淺啜了一口,茶水涼了大半,順著喉嚨滑下去,激得她聲音更低了些,“我有個計劃——柳玉茹被禁足這么久,心里本就恨沈清沅恨得牙癢癢,我要是想辦法把柳玉茹毒殺了,再把證據(jù)都栽到沈清沅頭上,既能除了兩個對手,又能讓蕭景淵被‘后宅毒殺’的事纏得沒法分身,正好幫殿下拖時間?!?/p>
吳掌柜眼里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笑了,手指在桌沿上輕輕敲了敲:“蘇良娣倒比我想的更有手段。只是,毒殺正妃可不是小事,萬一查出來,良娣怕是也難逃罪責(zé)?!?/p>
“我自有辦法?!碧K婉柔放下茶杯,杯底在桌上磕出輕響,眼神卻篤定得很,“柳玉茹身邊有個小丫鬟叫翠兒,是我早年從蘇家?guī)淼倪h親,這些年一直被我安插在澄瑞堂里。翠兒感念我當(dāng)年救過她娘的命,定會幫我辦事。我讓她在柳玉茹每日喝的人參補湯里下毒,用的是巴豆霜——這東西好,少量多次摻進去,人只會覺得是突發(fā)急病,上吐下瀉的,查也難查出來;等柳玉茹出事了,再在藥渣里混點斷腸草的殘渣——那是沈清沅之前為了治丫鬟的濕疹,從藥庫里領(lǐng)過的藥材,到時候證據(jù)自然會指向她?!?/p>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聲音里帶著點狠勁:“至于后續(xù),鎮(zhèn)國公府知道柳玉茹出事了,肯定會逼著蕭景淵處死沈清沅;蕭景淵要是真處死了沈清沅,沈御史定會跟他反目,他往后就少了個助力;要是他不處死沈清沅,鎮(zhèn)國公府就會聯(lián)合那些勛貴打壓他——不管是哪種結(jié)果,都能讓他焦頭爛額,哪里還有心思管江南鹽運?”
吳掌柜聽完,忍不住點頭,手指捻了捻胡須:“良娣的計劃果然周全。殿下那邊,我會如實稟報,要是需要人手或者藥材,良娣盡管開口?!?/p>
“藥材不用,王府藥庫里就有;人手也夠,只是需要殿下幫我辦件事?!碧K婉柔看著他,語氣沉了沉,帶了幾分鄭重,“沈清沅有個盟友叫孟瑤,是開國武將家的女兒,她在京營里還有些舊部,萬一我動手的時候,孟瑤幫著沈清沅查案,就麻煩了。還請殿下派人找到孟瑤遠在邊關(guān)的弟弟,用她弟弟的性命要挾,讓她不敢插手這事?!?/p>
吳掌柜想都沒想就應(yīng)下了:“這事容易,殿下在邊關(guān)也有人手,不出三日,定能辦妥。”
兩人又低聲商議了片刻,敲定了傳遞消息的法子——蘇婉柔每月初一、十五會以“上香”為由,來清風(fēng)茶館跟吳掌柜接頭;要是有緊急情況,就讓翠兒把消息藏在王府后門那棵老槐樹下的石縫里,由瑞王的人取走。
密會結(jié)束后,蘇婉柔重新把帷帽的輕紗放下來,跟著吳掌柜從茶館的后門離開——后門對著條窄巷,巷口早有輛青布馬車等著,車簾縫里透著點昏黃的光。她彎腰鉆進馬車,車夫揚鞭趕車,車輪碾過積水洼,“吱呀”一聲混著“嘩啦”的水聲,在安靜的雨巷里聽得格外清楚。蘇婉柔靠在車壁上,看著窗外模糊的街景,嘴角慢慢露出絲得意的笑——沈清沅,柳玉茹,你們占了王府這么久的風(fēng)光,也該輪到我了。
回到王府時,雨已經(jīng)停了,夕陽從云層里鉆出來,在地上灑下一片斑駁的光,把青磚地照得亮堂堂的。蘇婉柔剛走進自己的院落,心腹丫鬟晚翠就快步迎了上來,雙手攏在嘴邊,聲音壓得極低:“娘娘,翠兒那邊已經(jīng)聯(lián)系上了。她說柳玉茹最近總說身子乏,每日飯后都會喝一碗人參補湯,正好方便下手?!?/p>
“很好。”蘇婉柔走進內(nèi)室,伸手解下腰間的布帶,把素色布裙脫下來,換上一身水綠色的錦裙——錦裙上繡著纏枝蓮,在光線下泛著柔潤的光。她對著銅鏡整理發(fā)髻,手指梳過頭發(fā),道:“你去藥庫一趟,就說我近日總睡不好,要取些合歡花來安神;順便看看巴豆霜和斷腸草放在哪里,記清楚位置,別讓人察覺出異樣。”
晚翠應(yīng)聲而去,沒半個時辰就回來了,手里還攥著個小紙包,壓低聲音稟報:“娘娘,巴豆霜和斷腸草都放在藥庫最里層的柜子里,由李管事負責(zé)看管。李管事之前得過咱們的好處,去年他兒子上學(xué),還是您托人找的先生——只要娘娘開口,他肯定會偷偷給咱們拿些。”
蘇婉柔滿意地點點頭,從首飾盒里取出一支嵌著紅寶石的金釵,遞給晚翠:“你把這支釵子送給李管事,就說我多謝他之前的幫忙,這點小意思讓他收下。另外,讓他多留意沈清沅的動向,要是她去藥庫取藥,不管取什么,都立刻來告訴我?!?/p>
晚翠接過金釵,小心翼翼地收進袖袋里,轉(zhuǎn)身匆匆離開。蘇婉柔坐在鏡前,拿起一支珍珠珠花,輕輕插在發(fā)髻上——這支珠花是蕭景淵去年生辰時送的,珠子圓潤飽滿,她一直沒戴,總覺得時機沒到。現(xiàn)在,時機終于要來了,等沈清沅和柳玉茹都倒臺了,蕭景淵身邊,就只剩下她一個能依靠的人了。
而此刻的汀蘭院,沈清沅正坐在廊下,手里捏著片剛采的薄荷,看著春桃把薄荷攤在竹篩上晾曬——薄荷帶著清冽的香氣,風(fēng)一吹,滿院都是。孟瑤從外面走進來,手里攥著個油紙包,神色沉得很,指節(jié)都有點發(fā)白:“清沅妹妹,我聽馬房的小廝說,蘇婉柔今日去了城郊的觀音廟,可廟里的和尚說,她壓根沒進廟上香,反而去了西市的清風(fēng)茶館,還跟一個陌生男子見了面?!?/p>
沈清沅手里的薄荷頓了頓,抬頭看向孟瑤,眉梢蹙了起來:“陌生男子?是什么模樣的?”
“小廝說,那男子穿了件青色綢緞長衫,腰間掛著個算盤,看著像個商人,可行為怪得很——他在茶館外等蘇婉柔的時候,時不時就往王府的方向瞟,眼神躲躲閃閃的,一點都不像正經(jīng)商人。”孟瑤把油紙包遞過去,“這里面是我讓人從西市‘福記’買的桂花糕,你嘗嘗,還是熱的。對了,我總覺得蘇婉柔不對勁,她最近總讓晚翠往藥庫跑,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p>
沈清沅接過油紙包,指尖碰了碰,還帶著溫乎氣,可她沒打開,心里泛起一絲警惕——蘇婉柔素來謹慎,若不是有天大的事,絕不會輕易離開王府,還特意去茶館見陌生男子。她想起之前蘇婉柔總在暗中挑撥柳玉茹和自己的關(guān)系,如今柳玉茹被禁足,蘇婉柔怕是要親自出手了。
“姐姐多留意些蘇婉柔的動向,尤其是她跟藥庫的往來。”沈清沅語氣嚴肅起來,指尖攥緊了手里的薄荷,“我總覺得,她最近要搞大動作,咱們得提前做好準備,別再像上次那樣,被人栽贓陷害,連反應(yīng)的時間都沒有。”
孟瑤點頭應(yīng)下,眼神也沉了下來:“你放心,我已經(jīng)讓府里跟著我爹當(dāng)過兵的舊人盯著蘇婉柔的院子了,只要她那邊有半點動靜,我立刻就來告訴你。”
夕陽漸漸落下去,暮色像潮水一樣漫過來,籠罩了整個靖王府。蘇婉柔的院落里,燈亮得格外早,晚翠正坐在燈下,按照蘇婉柔的吩咐,把一小包巴豆霜小心翼翼地包在油紙里,疊了好幾層,生怕漏出來;而汀蘭院的燈也亮了,昏黃的光透過窗欞照出來,沈清沅和孟瑤坐在燈下,手里攤著張王府的簡圖,正一條一條分析著蘇婉柔的可疑之處——這深宅里,一場藏在暗處的生死算計,正趁著暮色慢慢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