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賽那天，天氣一反之前的晴朗，從早晨起就陰沉沉的，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土腥氣，風(fēng)也帶著一股黏膩的涼意。

喬淼出門前猶豫了一下，還是帶上了傘。他按照蔣洛燁給的地址，提前了一點(diǎn)到了市體育館。表演賽的氣氛果然輕松許多，看臺上稀稀拉拉坐了些人，多是運(yùn)動員的親友團(tuán)，場上正在進(jìn)行一些趣味性的熱身活動。

他一眼就看到了場邊的蔣洛燁。他穿著統(tǒng)一的隊(duì)服外套，坐在替補(bǔ)席的長凳上，受傷的腳踝穿著特制的保護(hù)靴，擱在一邊。他沒上場，但也沒閑著，正揮舞著毛巾給場上的隊(duì)友加油起哄，笑容燦爛，看起來心情不錯。

喬淼找了個靠后的位置坐下，沒有立刻過去打招呼。

表演賽進(jìn)行到一半，天空終于不堪重負(fù)，豆大的雨點(diǎn)毫無預(yù)兆地砸了下來，噼里啪啦地打在體育館的頂棚上，很快就連成一片雨幕。場內(nèi)的活動不得不中斷，觀眾和運(yùn)動員們都紛紛找地方避雨。

蔣洛燁在隊(duì)友的攙扶下，單腳跳著往運(yùn)動員通道口挪。他一邊跳一邊四下張望，像是在找人。當(dāng)他的視線終于捕捉到看臺后排那個熟悉的身影時，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隔著雨幕朝喬淼用力揮了揮手。

喬淼站起身，走下看臺。

通道口擠了不少躲雨的人，有些嘈雜。蔣洛燁擺脫了隊(duì)友，靠著墻，朝喬淼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p>

“下雨了。”喬淼陳述事實(shí)，目光落在他濕了一點(diǎn)的外套肩頭。

“沒事兒，一會兒就停了，表演賽估計也取消了?！笔Y洛燁渾不在意，他看了看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又看了看喬淼，“你怎么回去？帶傘了嗎？”

喬淼點(diǎn)頭。

“那……”蔣洛燁摸了摸鼻子，眼神飄忽了一下，“等雨小點(diǎn)再走？這旁邊有個小休息室，沒人，比這兒清靜?！?/p>

喬淼看著他被雨淋得有些潮濕的發(fā)梢，和那只無處安放的傷腳，沉默了一下：“……嗯?！?/p>

蔣洛燁眼睛一亮，立刻招呼不遠(yuǎn)處的一個隊(duì)友：“小胖！幫個忙，扶我去旁邊那休息室！”

被叫做小胖的隊(duì)友跑過來，攙住蔣洛燁，好奇地看了一眼喬淼，臉上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行啊蔣哥，走吧。”

休息室很小，只有一張長沙發(fā)，一張茶幾和幾把椅子，確實(shí)空無一人。小胖把蔣洛燁扶到沙發(fā)上坐下，沖兩人擠擠眼，很識趣地溜走了，還順手帶上了門。

門一關(guān)，外面的雨聲和嘈雜瞬間被隔絕了大半，只剩下雨水敲打窗戶的沉悶聲響。狹小的空間里頓時只剩下他們兩人，以及一種無所遁形的、逐漸升騰的安靜。

蔣洛燁拍了拍身邊的空位：“坐啊，別站著?！?/p>

喬淼走過去，在沙發(fā)另一端坐下，與他隔著一小段距離。

雨聲潺潺，填滿了沉默的間隙。蔣洛燁靠在沙發(fā)背上，側(cè)頭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不斷流淌下雨水痕跡的玻璃窗。喬淼則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空氣里彌漫著雨水帶來的潮濕涼意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尷尬。

“這破天氣，”蔣洛燁忽然開口，聲音在安靜的休息室里顯得格外清晰，“說來就來?！?/p>

“嗯。”喬淼應(yīng)了一聲。

“你冷不冷？”蔣洛燁轉(zhuǎn)過頭看他，“這屋里好像有點(diǎn)涼。”他說著，把自己身上的隊(duì)服外套脫了下來，遞給喬淼，“穿著？”

喬淼愣了一下，看著他只穿著一件短袖T恤的樣子，搖頭：“不用。你自己穿?！?/p>

“我火力壯，沒事?！笔Y洛燁執(zhí)意把外套塞到他手里，布料上還帶著對方的體溫和淡淡的汗味，“看你手有點(diǎn)涼?！?/p>

喬淼捏著那件還殘留著體溫的外套，遞回去不是，穿上更不是。

蔣洛燁看著他微蹙的眉頭和無所適從的樣子，嘴角彎了彎，轉(zhuǎn)回頭繼續(xù)看著窗外，語氣狀似隨意：“其實(shí)……那天選拔賽，最后一下我是看見你在了，才想拼一把的?！?/p>

喬淼猛地抬起頭看向他。

蔣洛燁依舊看著窗外，側(cè)臉線條在灰白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柔和，耳根卻微微泛紅：“就想……跳個更好的成績給你看看?！彼D了頓，聲音低了些，“結(jié)果玩脫了，挺丟人的?！?/p>

雨水敲打著玻璃，啪嗒，啪嗒。

喬淼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酸軟軟的感覺蔓延開來。他攥著手里那件外套，指尖微微收緊。

“沒有丟人?！彼牭阶约旱穆曇簦绕綍r軟和許多，“你跳得很好?！?/p>

蔣洛燁倏地轉(zhuǎn)過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像是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應(yīng)。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又沒發(fā)出聲音。

兩人的目光在潮濕安靜的空氣里交匯，某種無聲的東西在悄然涌動，比窗外的雨勢更加洶涌。

蔣洛燁忽然朝喬淼這邊挪動了一下，縮短了兩人之間那本就微不足道的距離。他的手臂碰到了喬淼的手臂，溫?zé)岬捏w溫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遞過來。

喬淼身體微微一僵，卻沒有躲開。

“喬淼，”蔣洛燁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我……”

他的話被窗外突然炸響的一聲驚雷打斷。轟隆的雷聲震得玻璃窗都在嗡鳴。

幾乎在雷聲響起的同時，休息室的燈光猛地閃爍了兩下，倏地熄滅了！

整個房間瞬間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窗外灰蒙蒙的天光勉強(qiáng)透進(jìn)來，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

“跳閘了？”蔣洛燁下意識地說了一句。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雨聲更加清晰，呼吸聲也更加可聞。兩人靠得很近，在突然降臨的黑暗中，幾乎能感受到對方身體的溫度和細(xì)微的動作。

喬淼的心跳在短暫的驚嚇后，跳得更快了。他感覺到蔣洛燁的手臂似乎又靠近了一點(diǎn)，溫?zé)岬臍庀⒎鬟^他的耳廓。

“喬淼，”蔣洛燁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幾乎貼著他的耳朵，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心，“我喜歡你?！?/p>

雨聲嘩啦啦地響著，敲打在心上。

喬淼屏住了呼吸，在昏暗的光線里，能清晰地看到蔣洛燁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閃爍著緊張、期待和不容錯認(rèn)的認(rèn)真。

見他沒有立刻回應(yīng)，蔣洛燁似乎有些著急，又往前湊了湊，額頭幾乎要抵住喬淼的額頭，聲音里帶上了一點(diǎn)懇求般的急迫：“就是……那種想天天看見你，想給你發(fā)消息，受傷了第一個想告訴你，贏了比賽最想讓你知道的喜歡。你……明白嗎？”

他的氣息灼熱，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莽撞和真誠，撲面而來。

喬淼的手指緊緊攥著那件隊(duì)服外套，指節(jié)泛白。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撞擊著肋骨，發(fā)出巨大的轟鳴，甚至蓋過了外面的雨聲。

黑暗中，所有的偽裝和逃避都失去了屏障。

他看著蔣洛燁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倒映著自己有些失措的輪廓。

幾秒的死寂，只有雨聲潺潺。

喬淼極輕地吸了一口氣，然后，用幾乎只有氣音的聲音，顫抖地，給出了回應(yīng)。

“……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