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路燈將清水苑的輪廓勾勒得模糊而陳舊，這座九十年代末的老社區(qū)沉寂在薄暮里。住在這里的人大多都是幾十年的老街坊，年輕人早已像候鳥一樣遷徙離開，只剩下一些戀舊的老人和囊中羞澀的租客。13棟4單元的地下室里，周家那間常年無人問津的儲藏室靜默著，仿佛連灰塵都不愿意打擾它的沉睡。

老周頭曾是個剪紙藝人，手巧得讓人嘖嘖稱奇。他能剪出山水、花鳥，甚至民間故事中的人物栩栩如生。但他性格孤僻，不愛與人言談，妻子早逝，兒子成年后也去了南方打拼。那間儲藏室逐漸被塞滿了歲月殘留的碎片：捆扎整齊的舊報紙、妻子用過的縫紉機(jī)、兒子兒時的玩具，還有一些未完成或失敗的剪紙作品。這些物件像一張張泛黃的照片，訴說著過往的孤獨和遺憾。

一切真正改變，是在三年前。

周偉拖著疲憊的身子搬回了老家。他在事業(yè)和婚姻的雙重打擊下徹底潰敗，滿心怨憤地回到這個狹小逼仄的空間。鄰里間的閑言碎語，以及日復(fù)一日的窘迫生活，讓他變得暴躁易怒。他將所有過錯歸咎于父親——那個只會擺弄幾張破紙片的“沒用”的老頭。

儲藏室成了他唯一的發(fā)泄口。

夜深人靜時，他站在儲藏室門口低吼咒罵，“嘭”地一腳踢開房門：

“老東西！留這么一堆垃圾有意思嗎？！”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別人家爹媽都給孩子攢錢買房，你就知道剪破紙！我可真恨啊，恨死你了！”

“憑什么我這么倒霉！”他抓起一疊剪紙狠狠摔在地上，“樓上那戶人笑得真是惡心死了，吵得人心煩！隔壁那個女人肯定背地里嘲笑我……賤人！”

這些陰暗的情緒如同無形的潮水，滲透進(jìn)儲藏室的每一寸空間。潮濕的空氣里，那些剪紙似乎變得敏感而脆弱，尤其是那些線條扭曲、承載復(fù)雜情感的作品，它們像吸墨紙般貪婪地吸收著周偉的負(fù)面情緒。

但周偉毫無察覺，任由自己的“精神垃圾”滋養(yǎng)了一個詭異的存在。

半年前，異常開始出現(xiàn)。

周偉每次進(jìn)入儲藏室都會感到莫名的心悸，耳邊傳來細(xì)微的“沙沙”聲，像是指甲劃過紙張，又像是某種蟲子啃噬的聲音。他買來鼠藥撒了一圈，卻沒有任何效果。

樓里的鄰居偶爾經(jīng)過地下室時，也曾隱約聽見尖銳的摩擦聲，還有些人聞到一種奇怪的味道，像是發(fā)霉的書籍混雜酸腐的氣息。然而誰也沒把這當(dāng)回事，大伙兒只當(dāng)是老周頭留下的破爛太多，懶得理會罷了。

黑暗深處，在堆積如山的剪紙和舊物之間，某種介于虛實之間的存在正在悄然蘇醒。

它最先侵蝕的是那些剪紙。原本祥和的畫面開始扭曲，圖案上的笑容變得猙獰，精美的花紋崩解脫落，仿佛有什么東西正以這些作品中承載的情緒為食，將其蠶食殆盡。它吞噬的并不僅僅是紙張，而是附著其上的“念”。

喜樂與安寧總是稀薄且難以捕捉，而怨恨、憤怒和焦慮等強烈而污濁的“念”，對它來說卻是極致的珍饈。

林默聲稱這種存在為“影蠹”。它們不具實體，更像是一種由負(fù)面情緒孕育出的能量體寄生蟲，擁有初步的集群意識，偏愛陰暗潮濕的環(huán)境，并以怨念為食。每吞噬一次，它們便會分泌出更具腐蝕性的“精神殘渣”，并且迅速繁殖擴(kuò)展領(lǐng)地。

駱落踹開儲藏室門的一剎那，眼前的景象令人心驚膽戰(zhàn)。

空氣中充斥著密集的啃噬聲，“咔嚓咔嚓”夾雜著微弱的嘶鳴。無數(shù)模糊的黑色煙塵狀生物翻滾蠕動，形態(tài)既像放大版的書蠹蟲，又像被攪亂的黑霧，不斷侵蝕著儲藏室內(nèi)殘留的怨念。它們沿著電線和水管向樓上傳播，尋找更多的“食物”。

若不是一名焦慮至極的鄰居無意撥通了“異常熱線”，若不是林默聲果斷派遣駱落處理，后果恐怕不堪設(shè)想。

駱落潑出的“驚蟄木粉”與“無根水”混合液宛如一道雷霆擊中影蠹的核心巢穴?！白汤沧汤病钡穆曇繇懫?，伴隨著刺鼻的焦灼氣味，這些詭異的能量體瞬間遭到凈化，紛飛瓦解成虛無。

幾天后，周偉坐在家中休息。不知為何，最近總縈繞心頭的煩躁消失了，那種隱隱被窺視的感覺也隨之消散。某日午后，他鬼使神差地推開儲藏室的門。雖然里面依舊凌亂不堪，但那種令人窒息的厭惡卻不見了。

角落里，幾幅落滿灰塵的剪紙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猶豫片刻，沒有像往常那樣咒罵，而是伸手輕輕拂去灰塵。那是一幅《松鶴延年》圖，精細(xì)的剪工透出平和寧靜的氣息。

他愣住了。

第一次，他沒有覺得父親的作品刺眼。

沉默良久，他轉(zhuǎn)身離開，順手關(guān)上了門。

也許，該找個時間好好清理一下這間屋子了。

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幾日前深夜發(fā)生的事——

一個抱著奇異瓶子的女孩匆匆跑進(jìn)樓道，氣喘吁吁地沖進(jìn)儲藏室，對著那堆精神垃圾傾倒下一瓶“救贖”，然后像受驚的小動物般倉皇逃走。

賬簿上的“酬：日后清算”仍掛在那里。

林默聲并不著急。天地因果自會記錄，她只需耐心等待合適的時機(jī)。

此時，她看著正在擦拭陶罐的駱落，揚眉道：

「炸雞買了嗎？」

「雙份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