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聲雜貨鋪

渝城大學(xué)，女生宿舍樓，熄燈后。

駱落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毫無睡意。白天雜貨鋪里經(jīng)歷的一切——蘇婉的決絕、那面掠過虛影的銅鏡、還有老板身上偶爾泄露出的那一絲非人般的冰冷氣息——像走馬燈一樣在她腦海里回轉(zhuǎn)。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清水苑那晚帶回來的、若有似無的陰冷。

她對床的舍友張曉雯也沒睡，戴著耳機(jī)刷劇，屏幕的光映亮她略顯蒼白的臉。

突然——

“滴答……”

一聲清晰的水滴聲，不知從何處傳來，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駱落猛地睜開眼。

“滴答…滴答…”

聲音又響了兩聲，緩慢，粘稠，帶著一種不祥的規(guī)律性。

“曉雯，你聽見了嗎？”駱落小聲問。

張曉雯摘下一邊耳機(jī)，側(cè)耳聽了聽：“水龍頭沒關(guān)緊吧？明天報(bào)修。”她沒太在意，又戴上了耳機(jī)。

駱落卻心頭一緊。這聲音……不對勁。不像是從衛(wèi)生間傳來的，倒像是……就在房間里？而且，空氣中似乎多了一絲極淡極淡的、被水汽稀釋了的……腥氣？

她屏住呼吸，仔細(xì)傾聽。

“滴答…滴答…滴答…”

聲音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密集！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漏水，而且漏得越來越快！

更可怕的是，那聲音的源頭，似乎在移動！從門口的方向，慢慢地、慢慢地……挪向了張曉雯的床邊！

駱落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猛地坐起身，看向張曉雯的床鋪！

借著張曉雯手機(jī)屏幕的微光，她看到——張曉雯床頭的墻壁上，正有一道濕漉漉的、不規(guī)則的水痕正在緩緩向下蔓延！水痕頂端，正凝聚著一顆渾濁的水珠，搖搖欲墜！

“滴答！”

那顆水珠正好滴落在張曉雯露在被子外的胳膊上！

“呀！什么東西！”張曉雯被冰得一哆嗦，不滿地抬起頭，用手去摸胳膊，“怎么濕……”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yàn)樗降?，不是清澈的水，而是一種粘膩、冰涼、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河底淤泥腥氣的液體！

同時(shí)，她也看到了墻上那道正在不斷擴(kuò)大的、污濁的水痕！

“啊——！??！”張曉雯的尖叫瞬間沖破了夜晚的寧靜！

她連滾帶爬地從床上翻下來，驚恐萬狀地指著墻壁：“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東西？！”

整個(gè)宿舍的人都被驚醒了，紛紛打開手機(jī)手電筒。光束聚焦在張曉雯的床頭墻壁上——

只見那水痕如同有生命般，正在快速擴(kuò)散，轉(zhuǎn)眼間就浸濕了一大片墻皮，并且開始向下流淌污濁的液體！更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是，那水痕的輪廓，隱隱約約竟像是一個(gè)佝僂著的人形！仿佛有一個(gè)看不見的人，正濕漉漉地背靠著墻壁站在那里！

空氣中那股水腥味驟然變得濃烈刺鼻！

“鬼??！”另一個(gè)舍友也尖叫起來，宿舍里頓時(shí)亂作一團(tuán)。

駱落的心臟狂跳，但她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是水鬼？還是類似的東西？它怎么會找到這里來？是針對曉雯，還是……針對自己？自己剛從雜貨鋪回來，難道帶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就在這時(shí)，宿舍的燈光猛地開始瘋狂閃爍！明明滅滅，如同瀕死者的喘息！

在燈光劇烈閃爍的間隙，所有人都驚恐地看到——宿舍那光滑的水泥地面上，不知何時(shí)，出現(xiàn)了一連串濕漉漉的腳?。∧悄_印從門口延伸進(jìn)來，一步一步，清晰無比，正朝著驚慌失措的張曉雯逼近！

腳印所過之處，留下骯臟的水漬和幾根墨綠色的水草！

看不見的“東西”正在屋里！而且越來越近！

“走！快走！”駱落當(dāng)機(jī)立斷，跳下床，一把拉起嚇得腿軟的張曉雯，對著其他舍友吼道，“出去！快跑出宿舍！”

她不知道出去有沒有用，但留在密閉的房間里絕對更危險(xiǎn)！

女孩子們尖叫著，爭先恐后地沖向宿舍門。駱落拉著張曉雯落在最后。

就在她們快要沖到門口時(shí)——

“砰?。?！”

宿舍門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猛地從外面死死拽住，任憑她們?nèi)绾斡昧?、拍打，都紋絲不動！

“開門！開門啊！”女孩子們絕望地哭喊起來。

身后的濕腳印還在不斷逼近，墻上的水漬人形越來越清晰，甚至開始向下滴落更多粘稠的污濁液體。燈光閃爍得更加瘋狂，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熄滅，將她們留給無盡的黑暗和那個(gè)無形的恐怖存在。

駱落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想起林默聲，想起404號雜貨鋪。對了！電話！

她慌忙去摸口袋里的手機(jī)，手指因?yàn)榭謶侄蛔☆澏丁＝怄i，找到最近通話記錄——第一個(gè)就是“林老板”。

她毫不猶豫地?fù)芰诉^去！

電話響了很久，幾乎就在駱落以為不會有人接聽、即將被絕望吞噬時(shí)——

電話接通了。

那邊沒有任何人說話的聲音，只有一種極其細(xì)微的、如同電流穿過古舊元件的“滋滋”聲，以及一種深沉的、仿佛來自于極深水底的寂靜。

駱落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帶著哭腔對著手機(jī)大喊：“老板！救我！宿舍！有東西！我們被困住了！門打不開！它過來了?。　?/p>

電話那頭，依舊沒有任何人聲回應(yīng)。

但是，就在駱落話音落下的瞬間——

“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劃燃火柴的聲音，透過手機(jī)聽筒，異常清晰地傳了出來！

緊接著，所有瘋狂閃爍的燈光驟然全部熄滅！宿舍徹底陷入一片絕對的黑暗！女孩子們的尖叫聲達(dá)到了頂點(diǎn)！

然而，就在燈光熄滅后的下一秒——

一點(diǎn)極其微弱的、昏黃色的光芒，毫無征兆地，在宿舍房間正中央的地面上亮了起來。

那光芒來自一根似乎剛剛被點(diǎn)燃的、非常古老的盤香。

盤香只有巴掌大小，顏色暗沉，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燃燒著，散發(fā)出一種極其奇特、無法形容的香氣——那味道不像是任何一種已知的香料，帶著點(diǎn)陳腐，又帶著點(diǎn)藥草的清苦，還有一種仿佛能穿透靈魂、安撫一切躁動的奇異力量。

香氣如同擁有實(shí)質(zhì)，迅速在密閉的宿舍內(nèi)彌漫開來。

說也奇怪，這香氣一出現(xiàn)，那濃烈的水腥味仿佛被遏制住了。墻上那不斷蔓延的污濁水痕，像是遇到了克星，蔓延的速度明顯減緩，甚至開始微微收縮！

地面上那串不斷逼近的濕腳印，也驟然停在了原地，不再向前。腳印邊緣的水漬開始劇烈地顫動，仿佛那個(gè)無形的存在正在掙扎、抗拒，卻又被這突如其來的香氣所震懾、束縛！

黑暗中，只有那一點(diǎn)盤香的火光在安靜地燃燒，散發(fā)出昏黃的光圈和奇異的香氣，如同一個(gè)無聲的結(jié)界，將駱落和她的舍友們暫時(shí)護(hù)在了中間。

電話那頭，依舊只有深水般的寂靜和細(xì)微的電流滋滋聲。

但駱落知道，老板“聽到”了。

就在這時(shí)——

“咚！”

一聲沉悶的巨響從宿舍門外傳來！像是有什么極其沉重的東西撞在了門上！

緊接著——

“咔嚓……嘩啦?。　?/p>

宿舍那扇被無形力量鎖死、她們拼命也無法撼動的木門，連同門框，竟如同被一輛失控的卡車正面撞擊，猛地向內(nèi)爆裂開來！

木屑紛飛！碎塊四濺！

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如同撕裂黑暗的青色閃電，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破碎的門洞外。

門外走廊的應(yīng)急燈昏暗的光線勾勒出來人的輪廓。

青衣，白發(fā)。

手中一柄深青色的油紙傘，傘尖斜指地面。

林默聲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里，清冷的目光如同兩盞寒燈，瞬間穿透黑暗，精準(zhǔn)地落在了宿舍中央那串停滯的濕腳印和墻上扭曲的水痕上。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冰冷。

她沒有看嚇得縮成一團(tuán)、瑟瑟發(fā)抖的女生們，也沒有看駱落。

她的目光，只鎖定那個(gè)看不見的“客人”。

然后，她動了。

她向前邁了一步，踏入一片狼藉的宿舍。

手中的油紙傘，傘尖輕輕抬起，對準(zhǔn)了那串濕腳印前方的空氣。

她戴著獸骨扳指的左手并指如刀，在傘骨上某個(gè)位置輕輕一劃。

“嗡——”

傘身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嗡鳴。傘面上那些流動的暗紋驟然亮起青濛濛的光華，如同無數(shù)復(fù)活的符文。

她握著傘柄，手腕穩(wěn)定地向前一送——不是刺，而是如同用傘尖蓋章一般，印向了前方的虛空！

“嘭！??！”

一聲沉悶如擊敗革的巨響在宿舍內(nèi)炸開！

傘尖所點(diǎn)之處，空氣劇烈扭曲，一個(gè)模糊的、佝僂的、不斷滴著水的透明人形輪廓猛地被從虛無中“撞”了出來！它發(fā)出一聲尖銳痛苦、卻無聲的精神嘶嚎，渾身黑氣翻滾，猛地向后倒飛，狠狠撞在對面的墻壁上！

墻上的水痕人形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fù)的呻吟，瞬間崩散，化作一灘普通的污水，順著墻壁流下。

那個(gè)被傘尖逼出身形的透明水鬼，扭曲著，掙扎著，還想再次撲上來。

林默聲眼神一厲。

她并未追擊，而是空著的左手飛快地結(jié)了一個(gè)奇異的手印，凌空對著那水鬼一拍！

沒有聲音，沒有光影。

但那水鬼卻像是被無形的巨錘砸中，整個(gè)虛影猛地一滯，構(gòu)成它身體的怨念能量發(fā)出一陣劇烈的紊亂，仿佛隨時(shí)要潰散！它驚恐地“看”了林默聲一眼，再也顧不上其他，身形猛地坍縮，化作一縷極淡的黑煙，如同喪家之犬般，慌不擇路地順著破碎的門口竄了出去，瞬間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從破門到驅(qū)鬼，不過短短幾息之間。

宿舍內(nèi)，那盤奇特的香還在靜靜燃燒，散發(fā)著安寧的香氣。墻上的水痕變成了普通的污漬。地上的濕腳印也開始慢慢變淡。

危機(jī)，解除了。

燈光閃爍了幾下，重新亮起，照亮了一地狼藉和驚魂未定的女學(xué)生們。

林默聲這才緩緩收起傘，傘尖點(diǎn)地。她掃了一眼嚇傻的女生們，最后目光落在臉色蒼白、但眼神亮晶晶看著自己的駱落身上。

她微微蹙了下眉，似乎不太適應(yīng)這種被多人注視的場面。然后，她對著駱落，簡單地比劃了幾個(gè)手勢：

「走了?！?/p>

「明天，記得找人修門?！?/p>

「還有，」

她頓了頓，補(bǔ)充了一句，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我的安魂香，很貴。從你工資里扣?！?/p>

說完，她不再停留，轉(zhuǎn)身，青衣背影消失在破碎的門口外，如同來時(shí)一樣突兀，融入了走廊的陰影之中，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只剩下宿舍里一群目瞪口呆的女生，以及空氣中緩緩消散的奇異香氣，證明著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切并非幻覺。

駱落看著老板消失的方向，摸了摸還在狂跳的心口，又看了看地上那截快要燃盡的、據(jù)說很貴的安魂香，突然覺得——

能預(yù)支下下個(gè)月的工資嗎？

上一章 番外 默聲雜貨鋪?zhàn)钚抡鹿?jié) 下一章 安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