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B市,暑氣像一層黏膩的紗,裹在城北遼京二中的新生報到日上。林至辰辦完手續(xù),只想快點找個陰涼地方喘口氣,卻被涌動的人潮擠得暈頭轉(zhuǎn)向。他皺著眉,下意識往人少的教學(xué)樓后墻躲。
剛拐過墻角,差點撞上一個人。
是個男生,個子才到他肩膀,瘦得像根沒長開的小白楊,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掛著。那人原本正踮著腳,使勁伸著手,似乎想夠墻頭上趴著的一只炸毛橘貓。
林至辰的突然出現(xiàn)顯然驚擾了他。男生猛地回頭,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像受驚的小鹿。陽光穿過樹葉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點。
兩人對視了大概兩三秒。
忽然,那男生眼睛一亮,先前那點慌亂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灼熱的專注。他開口,聲音清亮,帶著點毫不認(rèn)生的黏糊勁兒:
“你長得真好看?!?
“我能跟你玩嗎?”
“——叫你林哥哥好不好?”
林至辰愣住了因為他沒想到這家伙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他下意識低下頭看了看手里的學(xué)生證,似乎好像確實……嗯看到了。
——
林至辰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些。他對這種突如其來的熱情和直白的夸獎向來缺乏應(yīng)對能力,尤其是來自一個陌生人的。他下意識地往后挪了半步,試圖拉回一點安全的社交距離,臉上沒什么表情,聲音也淡得像初秋的風(fēng):“我們不熟?!?/p>
說完,他側(cè)身就想離開這個突然變得有點擁擠的墻角。
那男生卻像是完全沒接收到他拒絕的信號,或者說,直接無視了。他眼睛亮晶晶地,立刻也跟著挪了一步,恰到好處地又堵在了林至辰面前,那只好不容易快要摸到的橘貓趁機“喵嗚”一聲溜走了。
“現(xiàn)在不熟,玩一會兒就熟了??!”他說得理所當(dāng)然,笑容燦爛得幾乎要晃眼,“林哥哥,你是哪個班的?我高一三班!我叫江頌!你呢?”
“……”林至辰抿緊了唇,決定不再搭理,徑直往前走。
身后立刻響起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像條快樂的小尾巴,堅定不移地跟了上來。他快,那腳步也快;他慢,那腳步也慢;他故意猛地停住,那腳步聲倉促地剎住車,差點撞上他的后背。
“林哥哥,你走慢點嘛?!?“林哥哥,你去哪兒???” “林哥哥,你吃不吃糖?我兜里有!” “林哥哥……”
聒噪。像只趕不走的、過分熱情的蜜蜂,圍著他嗡嗡地轉(zhuǎn)。
林至辰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人。他過去的生活里,周圍的人大多和他的性子一樣,保持著一種心照不宣的、有距離感的禮貌。這種牛皮糖似的黏糊勁兒,讓他無所適從,甚至有點惱火??伤麕状卫湎履?,幾次沉默以對,對方卻只是眨眨眼,然后笑容更盛地繼續(xù)貼上來。
某種意義上來講,這是一種他無法破解的“無敵”。
就這樣,他被這只自稱“江頌”的生物纏了一路,從教學(xué)樓后墻到公告欄,再到操場。那清亮又黏人的“林哥哥”成了背景音,穿透了B城午后的燥熱和開學(xué)日的喧囂。
直到林至辰走到自己班級門口,忍無可忍地轉(zhuǎn)身,想最后說一句“別再跟著我”時,卻見江頌眼睛猛地一亮,興奮地指著他旁邊的座位牌。
“哇!林哥哥!我們同班!還是前后桌!你看!我就說我們有緣吧!”
那一刻,看著對方臉上那種毫不作偽的、巨大的驚喜,林至辰心里那點冰冷的、想要徹底隔絕對方的壁壘,似乎“咔噠”一聲,裂開了一道細(xì)小的縫。
算了。他幾乎是認(rèn)命般地,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
——
下課鈴響,林至辰幾乎是立刻就想離開座位,卻被后桌的人用筆帽輕輕戳了戳肩膀。
“同桌,”江頌趴在桌上,腦袋歪著從桌椅的縫隙里看他,眼睛亮得驚人,“你筆記借我抄抄唄?剛才老師講太快,我沒跟上。”
林至辰?jīng)]回頭,只反手將自己的筆記本從肩上方遞了過去,動作干脆利落,一個字都懶得多說。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翻頁聲,和一聲夸張的驚嘆:“哇,同桌,你字寫得真好看!”
林至辰抿了下唇,沒應(yīng)聲,準(zhǔn)備起身。
忽然,身后的人猛地站起來,動作太大帶得桌椅一陣亂響,一只手飛快地越過他的肩膀,按住了他剛拿到手里的水瓶。
“等等!同桌你別喝這個!”江頌的語氣有點急。
林至辰動作一頓,終于蹙眉回頭看他。
江頌指了指那瓶在暖氣片旁邊放了一上午的水,臉上是毫不作偽的關(guān)切:“這個一直貼著暖氣片烤著,喝燙水對嗓子不好。你等我一下!”
他說完,根本沒給林至辰反應(yīng)的時間,像顆小炮彈似的沖出了教室。不到兩分鐘,又氣喘吁吁地跑回來,額頭上冒著細(xì)密的汗珠,手里拿著一瓶冰鎮(zhèn)的礦泉水,瓶壁上還凝結(jié)著冰涼的水汽。
“喏,給你這個!”他把冰水塞進(jìn)林至辰手里,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林至辰的手心,帶著點奔跑后的熱意和冰水的沁涼,兩種溫度交織在一起,激得林至辰下意識蜷了下手指。
“我剛?cè)バ≠u部搶的!最后一瓶了!”江頌咧著嘴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帶著點求表揚的得意,“這個解渴!”
林至辰握著那瓶冰水,冰冷的觸感從掌心一路蔓延,似乎稍稍壓下了周遭的燥熱和心頭那點莫名的煩躁。他看著眼前這人亮得灼人的眼睛和鼻尖冒出的細(xì)汗,那句習(xí)慣性的“不用”在嘴邊轉(zhuǎn)了一圈,最終沒能說出口。
他微微頷首,極輕地說了兩個字:“謝了?!?/p>
然后他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確實很解渴。
江頌?zāi)樕系男θ菟查g放大,比窗外九月的陽光還要晃眼。
那一刻,林至辰清晰地感覺到,心里那道冰冷的壁壘,又悄無聲息地融化了一小塊。
——
午休鈴一響,學(xué)生像開閘的洪水般涌向食堂。林至辰端著餐盤,正想找個清凈角落,一個高二的男生大大咧咧地插到他前面,不僅毫無歉意,回頭瞥見他,還故意用胳膊肘狠狠撞了他一下。
餐盤猛地一晃,湯汁濺出來幾點,落在林至辰干凈的校服袖口上。
“走路不長眼?”那高二生搶先發(fā)難,語氣囂張,身后還跟著幾個同樣穿著高二校服的男生,不懷好意地圍了上來,顯然是想找茬。
林至辰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他放下餐盤,剛要開口,一個身影已經(jīng)像小豹子一樣從旁邊猛沖過來,毫不猶豫地?fù)踉诹怂砬啊?/p>
是江頌。
他個子比那高二生矮了半個頭,氣勢卻一點也不輸,梗著脖子,聲音因為憤怒而拔高:“你撞了人還有理了?道歉!”
那高二生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嗤笑一聲,伸手就不客氣地推在江頌肩膀上:“哪兒來的小矮子充英雄?滾開!”
江頌被推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卻立刻又站穩(wěn)了,眼睛氣得發(fā)紅,不管不顧地就想撲上去理論:“你!”
林至辰心頭一緊,反應(yīng)極快,一把抓住江頌的胳膊將他用力拽回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體隔開了他和高二生。他看向那幾個找事的人,臉色冰寒,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厲:“學(xué)長,食堂有監(jiān)控,值班老師就在打飯窗口。你們想在這里鬧事?”
他一句話直接點中了對方的軟肋。那幾個高二生顯然不想真惹來老師,互相對視了一眼,臉上閃過猶豫。為首那個瞪了他們一眼,撂下一句“算你們走運”,才悻悻地帶著人走了。
沖突化解得快,食堂里看熱鬧的人群也漸漸散去。
林至辰松了口氣,這才感覺到被自己緊緊攥在手里的、江頌的胳膊在微微發(fā)抖。他松開手,轉(zhuǎn)過頭,卻對上了一雙眼睛。
那雙平時總是亮晶晶、盛滿笑意和熱情的眼睛,此刻卻紅著眼圈,里面翻涌著前所未有的情緒——是憤怒,是屈辱,但更多的是一種無力感和強烈的……不甘心。
江頌死死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他看了一眼林至辰袖口上那點刺眼的油漬,又低下頭,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對不起?!?/p>
他是在為自己剛才的沖動道歉,更是在為自己的無力保護(hù)而道歉。
林至辰看著他這副樣子,那句“我能應(yīng)付”忽然就說不出口了。
下一秒,他看見江頌猛地抬起頭,眼神里像是燒起了一簇火,堅定得近乎執(zhí)拗,一字一句地,像是在對他發(fā)誓,又像是在對自己立誓:
“林哥哥,你等著?!?
“我一定會變得很強很強?!?
“以后,換我來保護(hù)你。”
那一刻,少年眼底的光芒,比任何時候都要灼熱和認(rèn)真。
——
最后一節(jié)課的下課鈴響過,教室里瞬間喧鬧起來。林至辰正低頭收拾書包,感覺衣角被輕輕拽了一下。他回頭,江頌站在他桌旁,眼神里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期待,和下午發(fā)誓時要變強的那股狠勁判若兩人。
“林哥哥,”他聲音比平時小了點,“一起走嗎?”
林至辰看著他那副想靠近又怕被拒絕的樣子,忽然覺得有點好笑。他沉默了兩秒,就在江頌眼里的光快要黯下去時,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嗯。”
就這么簡單的一個音節(jié),瞬間讓江頌原地滿血復(fù)活,笑容一下子炸開,比晚霞還燦爛:“真的?太好了!”
兩人并肩走出校門。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江頌在他耳邊嘰嘰喳喳地說著班上的趣事,說著游戲和新出的漫畫,說著一切零零碎碎的東西。林至辰大多時候只是安靜地聽,偶爾從喉嚨里發(fā)出一個單音節(jié)能表示他在聽,江頌就能說得更起勁。
路過一個燒烤攤時,濃郁的香氣混著煙火氣飄過來。江頌猛地停下話頭,鼻子用力吸了吸,眼睛唰地亮了,扯住林至辰的書包帶:“林哥哥!吃燒烤嗎?我請你!慶祝我們成為好朋友!”
也許是夕陽太暖,也許是那聲“好朋友”聽起來不算討厭,林至辰鬼使神差地又點了頭。
攤主熱情地招呼著。江頌?zāi)弥P子,興奮地竄來竄去,每拿一串都要扭頭問他:“林哥哥,你吃這個嗎?”“這個呢?雞翅吃不吃?”“哇!有烤年糕!這個必須吃!”
最后兩人挑了一大把,坐在路邊支起的小桌旁。烤串很快上來,滋滋冒著油光,撒著滿滿的辣椒粉和孜然。
江頌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雞翅,燙得直吹氣,卻第一時間遞到林至辰面前:“林哥哥,給你!這串最大!”
林至辰愣了一下,接過那串還冒著熱氣的雞翅。他吃東西很安靜,小口小口地,嘴唇染上了一點油光,顯得沒那么冷淡了。
江頌自己拿起一串烤火腿腸,咬了一大口,燙得齜牙咧嘴也不舍得吐,含糊不清地說:“唔…好燙!但是好吃!”他吃得嘴角沾上了辣椒粉都渾然不覺。
林至辰看了一眼,下意識地抽了張紙巾遞過去,語氣依舊沒什么起伏:“擦擦?!?/p>
江頌愣了一下,接過紙巾,胡亂在嘴上抹了兩把,結(jié)果那點辣椒粉反而被抹開了,像長了圈紅胡子。他毫不在意,反而看著林至辰,眼睛彎成了月牙:“林哥哥,你真好!”
林至辰看著他滑稽的樣子,嘴角極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快得幾乎看不見。
吃完燒烤,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路燈漸次亮起,勾勒出溫暖的輪廓。
江頌心滿意足地揉著肚子,湊近林至辰,聲音里帶著燒烤味的滿足和一點點撒嬌:“林哥哥,以后放學(xué)我們都一起走,好不好?我還可以天天請你吃燒烤!”
林至辰?jīng)]有立刻回答。晚風(fēng)吹起他額前的碎發(fā)。他側(cè)過頭,看著身邊這個眼神亮得像是盛滿了星星的“跟屁蟲”,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鄭重地應(yīng)了一聲:
“好?!?/p>
那一刻,江頌?zāi)樕系男θ?,比所有的路燈加起來還要亮。
——
周末,林至辰(小至)正坐在客廳地毯上看書,家門傳來鑰匙響動。
緊接著,就是一個極度夸張、飽含思念的聲音穿透玄關(guān):“老婆!我回來了!你想我了沒有?你肯定想死我了對不對!快給你英俊帥氣的老公一個愛的抱抱!”
林至辰頭也沒抬,繼續(xù)翻了一頁書,仿佛什么都沒聽到。
下一秒,一個穿著高級西裝、身材挺拔的男人像一陣風(fēng)似的卷了進(jìn)來,目標(biāo)明確地?fù)湎蛘陂_放式廚房島臺旁安靜看平板處理郵件的林燁。
林燁被他從后面抱了個滿懷,身體晃都沒晃一下,只是微微蹙了下眉,視線都沒從平板上移開,聲音平淡無波:“楚玄,閉嘴。吵。”
“老婆你好冷漠……”楚玄把下巴擱在林燁肩膀上,蹭了蹭,語氣委屈得像只大狗,但眼睛里閃著狡黠的光,“我出差兩天,整整48小時!你都不想我的嗎?我的心,拔涼拔涼的……”
林燁終于舍得給他一點反應(yīng),抬手,精準(zhǔn)地用手肘往后輕輕頂了一下,示意他適可而止。
楚玄立刻捂著肚子,表情浮夸地“嗷”了一聲,仿佛受了內(nèi)傷。一轉(zhuǎn)頭,看見地毯上的兒子,立刻轉(zhuǎn)移了目標(biāo)。
“哎呀!我的小至也在家!”他幾步躥過去,就要上手揉林至辰的頭發(fā),“快讓父親看看,兩天不見是不是又帥了?有沒有像父親一樣迷倒全校小姑娘?”
林至辰動作敏捷地偏頭躲開,合上書,抬起頭,表情和他老爸林燁如出一轍的平靜,喊了一聲:“父親?!比缓箢D了頓,補充道:“歡迎回家?!闭Z氣平穩(wěn)無波,聽不出半點“歡迎”的熱情。
楚玄看著眼前這兩張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冷淡俊臉,捂著自己的心臟,痛心疾首:“完了完了,林燁,你看你基因太強大,把我活潑開朗的基因全打敗了!兒子這冷冰冰的樣子,以后怎么找對象?真讓人操心……”
林燁終于處理完了郵件,放下平板,走了過來。他沒看戲精上身的楚玄,而是看向兒子,語氣放緩了一點:“小至,晚上想吃什么?”完全無視了旁邊那個大型人形干擾源。
林至辰想了想:“都可以。老爸做的就行?!?/p>
楚玄立刻插進(jìn)來,舉起手:“我要吃老婆做的糖醋排骨!老婆~我最愛你做的排骨了!”說著又要往林燁身上貼。
林燁面無表情地伸出一根手指,抵住楚玄的額頭,阻止他靠近,然后對兒子點了點頭:“好?!?/p>
楚玄看著這同步率極高的父子倆,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完全把他排除在外,摸著下巴,狐貍眼一轉(zhuǎn),又來了主意。他忽然湊近林至辰,壓低聲音,用那種分享秘密的語氣,實則音量一點沒減?。?/p>
“小至啊,跟你說,追人呢,就得像父親我當(dāng)年追你老爸這樣,要膽大、心細(xì)、臉皮厚!你看,當(dāng)年你老爸比你現(xiàn)在還冰山,還不是被我融化了?你得學(xué)著點,不然以后看上誰,難道靠意念傳遞嗎?要不要父親傳授你幾招獨門絕技?”
林至辰:“……”
林燁終于忍無可忍,一把揪住楚玄的西裝后領(lǐng),將這個噪音源往廚房拖:“楚玄,過來洗菜?!?/p>
“哎哎哎?老婆輕點!這西裝很貴的!好好好,洗菜洗菜,老婆我們一起洗,洗個鴛鴦菜~~”
林至辰看著父親(楚玄)嘻嘻哈哈地被老爸面無表情地拖走,耳邊還回蕩著父親那句“鴛鴦菜”,默默地重新拿起書,決定再看十頁壓壓驚。
這個家,有時候真的有點吵。
——
第二天一早,林至辰剛走到校門口,就看見不遠(yuǎn)處圍了一小圈人。新任的高一學(xué)生會會長沈燼離正站在人群中心,他身姿挺拔,臂章戴得一絲不茍,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微微蹙起的眉頭泄露出一絲嚴(yán)格和不耐。
他面前攔著一個男生。那男生頭發(fā)有點亂,像是剛睡醒隨手扒拉了兩下,寬大的校服外套穿得歪歪扭扭,拉鏈都沒拉好,露出里面印著動漫角色的T恤衫。最顯眼的是他腳上——他竟然穿著一雙看起來就很柔軟的、毛茸茸的怪獸造型拖鞋!
“校規(guī)第七條第3款,著裝須整潔得體。你的著裝,尤其是鞋子,不符合規(guī)定。”沈燼離的聲音清冷,沒什么起伏,像在宣讀條文,“班級,姓名?!?/p>
那男生似乎還沒完全睡醒,眼神有些游離,反應(yīng)慢半拍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拖鞋,又抬頭看向沈燼離,張了張嘴,還沒發(fā)出聲音,一個身影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了過來,一把抓住了林至辰的手腕。
“林哥哥!快走快走!要打鈴了!”江頌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臉上帶著急切,拉著林至辰就要往教學(xué)樓跑。他的目光好奇地往人群里瞥了一眼,嘀咕了一句:“咦?沈大會長又在抓人了?那個穿拖鞋的是誰啊……不管了不管了,遲到要被記名字的!”
林至辰被他拉得一個趔趄,下意識地又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那個男生似乎終于組織好了語言,對著沈燼離懶洋洋地、慢吞吞地吐出一句:“……哦。忘了換?!?/p>
沈燼離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顯然對這種散漫的態(tài)度極為不滿。
就在這時,早自習(xí)的預(yù)備鈴尖銳地響了起來。
江頌更急了:“哎呀!響了響了!林哥哥快跑!”他幾乎是用拽的,拉著林至辰飛快地穿過校門,將門口那場小小的對峙和周圍看熱鬧的人群都甩在了身后。
奔跑帶來的風(fēng)掠過耳畔,林至辰的手腕被江頌握得有些發(fā)緊,他甚至能感覺到對方手心因為急切而滲出的細(xì)微汗水。
直到?jīng)_進(jìn)教學(xué)樓,跑上樓梯,預(yù)備鈴的尾聲還在走廊里回蕩。江頌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扶著欄桿大口喘氣,臉上卻揚起一個如釋重負(fù)的燦爛笑容:“哈……哈……趕、趕上了!太好了,沒遲到!”
他松開手,不好意思地在自己的褲子上蹭了蹭剛才出汗的手心,看向林至辰,眼睛亮亮的:“幸好我找到你了,林哥哥!”
林至辰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他看了一眼自己被握過的手腕,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一點力道和溫度。他沒說什么,只是平復(fù)著呼吸,點了點頭。
至于校門口那個穿拖鞋的男生和那個一絲不茍的學(xué)生會會長后來怎么樣了,此刻已經(jīng)被急促的鈴聲和奔跑沖散,變成了一個模糊的背景。
——
午休食堂人聲鼎沸,林至辰端著餐盤,正準(zhǔn)備和江頌一起找個位置。江頌嘴里正喋喋不休地講著上午數(shù)學(xué)課的趣事,手舞足蹈間,餐盤邊緣的湯碗猛地一晃,幾滴油亮的菜湯飛濺出來,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旁邊一個正準(zhǔn)備坐下的人的白色校服袖口上。
那人動作一頓。
周遭的空氣仿佛瞬間冷凝了幾度。
林至辰抬眼看去,對上一雙冷冽的眼睛。是學(xué)生會會長沈燼離。他正一個人坐著,面前的餐盤擺得一絲不茍,飯菜分量適中,整潔得像樣板。
此刻,他正低頭看著自己白色校服袖口上那幾點突兀的、正在緩慢暈開的油漬,眉頭緊緊鎖起,仿佛那不是幾滴湯,而是什么極具腐蝕性的污染物。
江頌也意識到闖了禍,瞬間噤聲,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會、會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沈燼離抬起頭,目光像冰冷的掃描儀,先掃過江頌?zāi)菑報@慌的臉,又落到他餐盤里搖搖欲晃的湯碗上,最后定格在那幾點油污上。他沒理會江頌的道歉,反而將視線移向旁邊的林至辰,語氣平直,聽不出喜怒,卻字字帶刺:
“管好你的人?!?“連帶責(zé)任。他的莽撞,你的疏忽?!?“儀容不整,扣一分。影響他人,再扣一分。”他不知從哪摸出一個小巧的記錄本和筆,面無表情地就要往上寫?!鞍嗉墸彰?。”
他的聲音不算大,但那種公事公辦、毫不通融的冷硬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