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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滅門

幻棠

天地初分,混沌如卵的世界驟然開裂,清輕者上浮為天,濁重者下沉為地,一道無形的界限在鴻蒙中劃開,從此便有陰陽二氣如游絲般纏繞,在天地間日夜流轉(zhuǎn)。陽氣自東方啟明時生,攜日精月華之烈,奔涌如火龍;陰氣于西方日暮時聚,納星移斗轉(zhuǎn)之幽,沉靜似寒潭。二氣交纏處,化風(fēng)雨,育萬物,成了這世間生生不息的源動力。

相傳在上古昆侖之墟,有一株吸盡萬年靈氣的玄玉藤,其根深入地脈黃泉,其葉承接九天罡風(fēng)。忽有一日,天地異變,罡風(fēng)裹挾著熾烈的天光砸向藤頂,地脈噴涌著幽沉的地火漫過藤根,玄玉藤受此二氣淬煉,竟于藤蔓最深處凝結(jié)出兩枚玉核。待風(fēng)平浪靜,玉核墜落凡塵,便化作了一對陰陽玉佩。

陽佩通體赤紅,似有流火在玉間游走,日光下望去,能隱約見得無數(shù)金色紋路如星軌般鋪展,觸之如握暖爐,湊近時仿佛能聽見天雷滾動之聲——那是蘊于其中的熾烈天光,據(jù)說集齊世間至陽之力,可破一切陰邪。陰佩則呈墨綠,卻非死寂的沉暗,玉質(zhì)里藏著細碎的銀輝,宛如夜空中散落的寒星,入手冰涼刺骨,靜聽時似有潮汐拍岸之音——那是含著的幽沉地脈,凝聚了萬物歸藏的至陰之氣,能鎮(zhèn)世間狂躁。

世人皆言,這對玉佩是天地規(guī)則的具象,二者若能同心相合,陽佩的天光可引地脈蘇醒,陰佩的地脈能承天光普照,屆時風(fēng)云變色,山河移位,縱是乾坤顛倒也能重歸秩序;可若強行將它們分離,玉佩便會收斂所有光華,如尋常頑石般隱于塵囂,任你踏遍千山萬水,也難尋其蹤跡。

這對玉佩在世間輾轉(zhuǎn)千年,曾被上古大神用以平定巫妖之亂,也曾被亂世梟雄爭得頭破血流,更曾在尋常百姓家蒙塵數(shù)載。直到三百年前,寧家先祖于一座坍塌的古墓中偶得此寶,以家族秘法學(xué)得與玉佩溝通之法,才終于讓這對漂泊的靈玉有了歸宿。

自此,寧家便成了玉佩的守護者。他們將玉佩供奉在祠堂最深處,以精血溫養(yǎng),以家訓(xùn)警示后人——玉佩是家族的榮光,更是催命的符咒。歷代寧家人都知曉,守護玉佩的代價,便是與無盡的覬覦為伴。這對玉佩成了寧家存續(xù)的命脈,也成了刻在每代人骨血里的秘辛,只有族長與嫡子嫡女,才能在成年禮上得見玉佩真容,知曉那“相合定乾坤,相離隱塵囂”的古老讖語背后,藏著怎樣沉重的責(zé)任。

----------寧府----------

夜涼得像淬了冰,豆大的雨點砸在寧家大宅的琉璃瓦上,噼啪作響,匯成一道道渾濁的水流,順著飛檐翹角急促下墜,在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風(fēng)裹著雨絲斜斜地掃進來,廊下懸掛的紅燈籠被打得左右搖晃,燭火在燈罩里瘋狂跳躍,將墻壁上晃動的人影拉扯得忽長忽短,平添幾分詭異。

寧昭寧死死攥著妹妹寧昭菁的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掌心卻沁出一層冷汗,冰涼黏膩。剛滿十二歲的她脊背挺得筆直,可微微發(fā)顫的指尖還是暴露了內(nèi)心的恐懼——下人們雜亂的腳步聲在雨幕中格外清晰,有人撞翻了廊下的花盆,瓷器碎裂的脆響混著女人壓抑的啜泣,像針一樣扎進耳朵里。

“姐姐……”七歲的寧昭菁往她懷里縮了縮,身上還裹著繡著纏枝蓮的錦被,被雨水打濕的邊角透著寒意。她剛從暖融融的被窩里被搖醒,惺忪的睡眼還沒完全睜開,就被這陣仗嚇得眼眶通紅,澄澈的眸子里蒙著一層水汽,“我聽見……有刀劍打架的聲音,還有人在叫……爹和娘呢?他們是不是出事了?”

話音未落,不遠處書房的門突然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哐當(dāng)”巨響,像是被人用蠻力撞開,門板重重撞在墻上,震得頭頂?shù)臒艋\又是一陣劇烈搖晃。寧昭寧下意識將妹妹護在身后,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只見父親寧正弘渾身是血地沖了出來,玄色的錦袍被劃開數(shù)道猙獰的裂口,露出里面滲著血的皮肉,雨水混著血水順著他的發(fā)梢、衣角往下淌,在地上積成一灘暗沉的水漬。他平日里總是梳理得整整齊齊的發(fā)髻此刻散亂著,幾縷濕發(fā)貼在汗?jié)竦念~頭上,平日里溫和的眼睛此刻布滿了血絲,卻死死瞪著前方,像是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母親緊隨其后跑了出來,她的發(fā)髻早就散了,一支赤金點翠的簪子歪歪扭扭地插在頭發(fā)里,華貴的蘇繡衣裙被撕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露出的小臂上赫然印著一道青紫的瘀傷。她手里緊緊攥著什么東西,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腳步踉蹌,每走一步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卻死死咬著嘴唇,不肯再發(fā)出一點聲音。

雨突然下得更大了,雷聲在云層里悶悶地滾過,一道慘白的閃電劃破夜空,瞬間照亮了父親染血的臉,也照亮了母親眼中那近乎絕望的決絕。

“昭寧,帶昭菁走!”寧正弘的聲音嘶啞,他一把將兩個女兒拽到身前,掌心不知何時多了那對寧家世代守護的陰陽玉佩。陽佩溫潤如火,陰佩涼沁似冰,在他染血的掌心里泛著微光。

“爹!”寧昭寧失聲喊道。

“別廢話!”寧正弘眼中血絲密布,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玉佩不能落入歹人之手!記住,去找你舅舅,在南城青柳巷!”

話音未落,他猛地將陽佩按向?qū)幷褜幍男目?,母親則顫抖著將陰佩貼在寧昭菁胸前。兩姐妹只覺一陣溫?zé)崤c寒涼同時涌入體內(nèi),玉佩竟如水滴如泥般,瞬間沒入肌膚,消失無蹤。

“轟——”

院墻外傳來巨響,火光沖天而起,映紅了半邊夜空。無數(shù)黑衣人影破窗而入,刀鋒上的寒光直逼面門。

“走!”寧正弘將兩個女兒推向書房后的密道入口,母親死死按住機關(guān),含淚看向她們,“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密道的石門在身后緩緩閉合,隔絕了父母最后的目光,也隔絕了那片沖天的火光與撕心裂肺的呼喊。

黑暗中,寧昭寧緊緊抱著嚇得渾身發(fā)抖的妹妹,小小的身軀卻挺得筆直。她能感覺到胸口處那股微弱卻堅定的暖意,如同父親最后的囑托。

“昭菁不怕,”她低聲說,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清晰,“姐姐帶你去找舅舅。”

密道外,寧家大宅的火光染紅了天際,曾經(jīng)世代守護的安寧,在這個夜晚,連同那對融入血脈的玉佩一起,成了姐妹倆背負的、沉重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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