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清水月幾乎無眠。
身下是柔軟卻陌生的床鋪，鼻尖縈繞著新棉布和淡淡洗衣液的味道，與她那間充斥著外賣和咖啡因氣息的社畜公寓截然不同。窗外偶爾駛過的車輛燈光，在天花板上投下短暫流動的光斑，每一次都讓她心驚肉跳，懷疑是否又是某種超自然現(xiàn)象。
但每一次，都只是這個真實世界的平凡夜晚的一部分。
她反復抬起手，在黑暗中凝視那模糊的輪廓，感受指尖相互觸碰時傳來的、細微卻毋庸置疑的實感。心臟在胸腔里平穩(wěn)地跳動，呼吸帶動著胸腔起伏。這一切都在無聲地宣告：你不是幽靈，你是清水月，一個真實存在于此的、十五歲的少女。
緊張、期待、惶恐、以及一種近乎眩暈的興奮感，在她體內(nèi)交織沸騰，讓她的神經(jīng)末梢始終處于一種高度敏感的狀態(tài)。她無數(shù)次想象著明天踏入青學校園的場景，想象著可能會遇到的所有人，尤其是……他。
當清晨的第一縷微光透過米色窗簾的縫隙灑入房間時，月幾乎是立刻就從淺眠中驚醒。她猛地坐起身，心臟因為期待而加速狂跳。
洗漱，換上那套嶄新的、藍白相間的青學校服。對著鏡子，她仔細地將棕色的發(fā)絲別到耳后，整理著襯衫的領(lǐng)子和裙擺的褶皺。鏡中的少女眼神里帶著顯而易見的緊張，卻也有著一絲破釜沉舟般的決心。
“沒問題的，清水月。”她對著鏡子，低聲給自己打氣，“你可是連甲方的無理要求和老板的連環(huán)奪命CALL都能扛過來的前社畜，區(qū)區(qū)高中開學，沒什么大不了的！”
話雖如此，當她拿起那份入學通知書和新書包，走出公寓大門，沐浴在異世界清晨的陽光下時，手心依舊因為緊張而微微出汗。
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和通知書上的指示，她走向青春學園。路上是三三兩兩穿著同樣校服的學生，嬉笑著，討論著暑假的見聞或是新學期的課程。沒有人多看她一眼，她完美地融入了這人流之中，成為了背景的一部分。這種“正?！钡母杏X，讓她忐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踏入青學校門的那一刻，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再次席卷了她。
不再是隔著透明屏障的觀測，而是真真切切地站在這里。紅磚的教學樓，郁郁蔥蔥的樹木，空氣中彌漫著青草和陽光的味道，還有少年少女們蓬勃的朝氣。一切都鮮活、生動，充滿了聲音和色彩。
她按照指示找到教師辦公室，辦理了簡單的轉(zhuǎn)學手續(xù)。班主任是一位看起來和藹的中年女性，名叫藤原晴子。
“清水同學，歡迎來到青春學園。我是你的班主任藤原，以后請多指教了。”藤原老師微笑著，“不用緊張，同學們都很友好。我現(xiàn)在帶你去班級。”
“是……是！麻煩您了，藤原老師！”月緊張地鞠了一躬，聲音都有些發(fā)緊。
跟在老師身后，走在安靜的走廊里，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擂鼓般的聲音，幾乎要撞出胸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又像是走向?qū)徟邢?/p>
一年二組。
終于，藤原老師在一扇教室門前停下了腳步。門牌上清晰地寫著這個數(shù)字。
月的呼吸驟然一窒。就是這里了。他就在這扇門后面。
藤原老師拉開門，走了進去。教室里原本有些喧鬧的聲音瞬間安靜了下來。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門口，投向她。
月感覺自己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抬起微微發(fā)顫的腿，邁過了那道門檻。
“同學們，安靜一下?！碧僭蠋熣驹谥v臺上，聲音溫和卻帶著威嚴，“今天，我們班來了一位轉(zhuǎn)學生。大家歡迎。”
稀稀拉拉的、帶著好奇的掌聲響起。
月站在講臺旁，手指緊張地揪著裙角，目光下意識地垂向地面，不敢與臺下那些探究的視線接觸。
“那么，清水同學，向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紹吧。”
“……是?！痹聭?yīng)了一聲，再次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抬起頭。
然而，就在她抬眼的瞬間，她的目光就像是受到了某種無形力量的牽引，越過了臺下所有好奇的臉龐，精準地、不受控制地投向了靠窗的那個角落。
窗外是茂盛的櫻花樹（雖然花期已過，只剩下郁郁蔥蔥的葉子），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細碎的光斑。
而就在那一片明亮與陰影的交界處，一個身影正趴在桌子上，似乎睡得正沉。
白色的FILA帽子扣在頭上，遮擋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清晰的下頜和幾縷不聽話翹起的墨綠色發(fā)絲。他穿著和大家一樣的青學校服，外套隨意地搭在椅背上，身形看起來比在球場上時更顯纖細單薄。
越前龍馬。
他就那樣毫無防備地、安靜地睡在那里，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嘩、新轉(zhuǎn)學生的到來都與他無關(guān)。陽光眷戀地親吻著他的發(fā)絲和帽檐，為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柔軟的金邊。
月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攥緊，然后又驟然松開，涌上一種酸澀又甜蜜的暖流。血液呼嘯著沖上頭頂，讓她耳邊嗡嗡作響，藤原老師和同學們的聲音仿佛都隔了一層水幕，變得模糊不清。
真的……真的就這么近。
不再是遙不可及的二次元形象，不再是無法觸碰的透明隔閡。他就真實地坐在那里，距離她不到十米。她甚至能看清他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肩膀，能想象他帽檐下安靜的睡顏。
“清水同學？”藤原老師略帶疑惑的聲音將她從失神中喚醒。
“?。∈?！”月猛地回神，臉頰爆紅，慌忙轉(zhuǎn)向大家，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始背誦昨晚練習了無數(shù)次的自我介紹，“大、大家早上好！我、我叫清水月！之前一直在國外生活，剛剛回國不久！非常高興能加入一年二組！我的興趣是……是……看書和……呃……運動！請大家多多指教！”
她說完，匆忙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因為動作太大，差點失去平衡。
臺下傳來幾聲善意的輕笑。顯然，這個緊張得同手同腳、說話結(jié)巴的轉(zhuǎn)學生，看起來沒什么威脅性，甚至有點……有趣？
“歡迎你，清水同學?！碧僭蠋熜α诵?，目光在教室里掃視了一圈，“嗯……你的座位的話……”
月的呼吸再次屏住。她會坐在哪里？
藤原老師的目光掠過幾個空位，最終，停在了那個窗邊的方向。
“越前同學旁邊正好有空位。清水同學，你就坐那里吧。”
?。。?！
月的瞳孔瞬間放大。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了，又在下一秒瘋狂奔涌！
越前……旁邊？
她幾乎是用同手同腳的僵硬姿勢，在全班同學或好奇或友善的目光注視下，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個靠窗的座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沉重而轟鳴。
她能感覺到那些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落在她的背上，讓她如芒在背。但她的全部心神，早已被那個沉睡的身影所占據(jù)。
越來越近。
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清爽的肥皂味，混合著陽光曬過棉布的味道。
她小心翼翼地拉開旁邊的椅子，動作輕得不能再輕，生怕驚擾了他的睡眠。坐下時，裙擺摩擦發(fā)出細微的聲響，都讓她心驚肉跳。
她將書包塞進課桌，身體坐得筆直，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的黑板，但全部的感官卻像不受控制的雷達，牢牢鎖定著身旁的那個人。
他睡得很沉，呼吸平穩(wěn)悠長。帽檐隨著呼吸微微起伏。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到一只手臂。這是她從未想象過的、足以讓前世那個社畜的她尖叫暈厥的近距離。
下課鈴聲就在這時清脆地響起。
講臺上的藤原老師說了句“下課”，便離開了教室。
幾乎是同時，班級里的氣氛瞬間活躍起來。不少人朝著月的方向投來好奇的目光，似乎想和新來的轉(zhuǎn)學生搭話。
然而，比他們更快的，是兩個嬌小的身影。
“龍馬少爺！醒醒啦！下課了哦！”一個充滿活力的、扎著雙馬尾的女聲響起。
“小朋，小聲一點啦，龍馬君好像很累的樣子……”另一個更溫柔些的聲音勸阻道。
月的心臟猛地一跳，下意識地側(cè)過頭。
只見兩個女生已經(jīng)圍在了越前龍馬的桌邊。正是活潑的朋香和文靜的櫻乃。
而被吵醒的少年，似乎有些不悅地動了動。然后，他抬起手，用一根手指懶洋洋地頂起了帽檐，露出了那雙因為剛睡醒而帶著些許迷茫和水汽的、標志性的琥珀色貓眼。
他的視線似乎還沒有聚焦，帶著初醒的慵懶和一絲被打擾的不耐煩，先是掃過了朋香和櫻乃，然后，那慵懶的目光似乎無意識地、輕輕地從坐在他旁邊的、身體僵硬的新面孔身上——
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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