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偏執(zhí)

新的落腳點是一處更偏僻的民居，藏在南城蛛網般錯綜復雜的小巷深處?？諝庵袕浡夏绢^腐朽和廉價熏煙的味道，數(shù)據(jù)反饋顯示環(huán)境安全性提升了42.7%。

【指令：分析監(jiān)察院襲擊數(shù)據(jù)，優(yōu)化規(guī)避方案。重新規(guī)劃接觸范閑路徑。】

【異常狀態(tài)監(jiān)測：核心處理器效率下降0.12%。未知進程活躍度：穩(wěn)定。干擾源關聯(lián)性分析：與目標‘李承澤’關聯(lián)度提升至61%。】

“零”靜立在屋中，如同雕塑。腦海中數(shù)據(jù)流奔騰，模擬著數(shù)十種與范閑“偶遇”的場景，計算著每一種的成功率與風險。避開監(jiān)察院的視線是當前第一要務。

篤。篤篤。

就在這時，一陣清晰而富有特定節(jié)奏的敲門聲響起，不輕不重，正好三下。

她的傳感器瞬間鎖定門外。一個能量讀數(shù)普通的男性，沒有攜帶明顯武器，呼吸平穩(wěn)，心率正常。不是監(jiān)察院的人，也不是武者。

【數(shù)據(jù)庫匹配敲門節(jié)奏：無匹配。非已知接頭信號?！?/p>

【風險評估：低。建議：開啟交互。】

她無聲地滑到門后，手指按在門閂上，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

“誰？”她的聲音透過門板，平穩(wěn)無波。

門外傳來一個恭敬卻不顯卑微的年輕男聲：“可是蘇瑾兒蘇小姐當面？小的是二皇子府上的人。殿下命小的給小姐送件東西?！?/p>

李承澤？

數(shù)據(jù)流出現(xiàn)了一個極微小的頓挫。他怎么會找到這里？這里是她隨機選擇的安全屋，理論上絕無可能被如此快速定位，除非……他一直在監(jiān)視她，或者，他的情報網絡遠超數(shù)據(jù)庫的評估。

【行為分析：李承澤此舉意圖。可能性一（45%）：試探，確認宿主位置與狀態(tài)。可能性二（35%）：示好或展示能力?？赡苄匀?0%）：惡意挑釁?！?/p>

【指令：接收信息，獲取更多數(shù)據(jù)。】

她緩緩拉開門閂。

門外站著一個穿著干凈體面、小廝模樣的青年，臉上帶著訓練有素的謙恭笑容，手中捧著一個做工極為考究的紫檀木食盒。見到她，青年深深一揖，將食盒雙手奉上。

“殿下說，昨日市井嘈雜，未能與小姐盡興探討《紅樓》，甚為遺憾。想起小姐似是喜愛葡萄，特命小的將府中新得的西域冰晶葡萄送來，請小姐品嘗。殿下還讓小的帶句話……”小廝頓了頓，笑容不變，一字不差地復述，“‘這葡萄甜得很，也干凈得很，小姐盡可放心。’”

食盒入手微沉，冰涼。透過縫隙，能聞到一股清甜的果香，以及一絲極隱秘的、屬于上好木料的冷香。

【掃描食盒：無爆炸物、毒氣反應。內部物品確為植物果實?！?/p>

【分析語句：“甜得很”可理解為字面意思或暗示?！案蓛舻煤堋薄Y合昨日監(jiān)察院襲擊，此句意味深長。可能性82%：意指葡萄無毒；可能性78%：暗示他知曉昨夜之事并非他所為，或暗示他有能力提供‘干凈’的環(huán)境?！?/p>

她接過食盒：“多謝殿下美意?！?/p>

小廝再次行禮，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轉身悄然離去，迅速消失在巷口。

關上門，她打開食盒。

一層柔軟的天鵝絨上，果然只放著一小串葡萄。顆粒飽滿，色澤深紫，表面凝結著一層如同白霜般的天然果粉，宛如冰晶，是西域進貢的極品。旁邊還放著一把小巧玲瓏的銀制水果簽。

【成分檢測：無常見毒物反應。糖分含量19.8%，高于市面普通品種?？墒秤?。】

她拿起那枚銀簽，尖端閃爍寒光。數(shù)據(jù)庫里關于各種毒物與銀器反應的資料一一閃過。

沒有反應。

葡萄很“干凈”。

和他派人送來的那句語意雙關的話一樣。

她看著那串葡萄，冰冷的邏輯處理器試圖解析這個行為背后的全部含義。是示好？是警告？是炫耀其情報能力？還是一種更復雜的、屬于人類情感的、她暫時無法完全理解的操作？

【指令：處理掉。接受外來食物風險系數(shù)過高。】

這個指令清晰而明確。

但那個異常運行的、與“干擾源”關聯(lián)度高達61%的未知進程，再次發(fā)出了微弱的抵抗信號。

她沉默地站了許久。窗外天色漸漸暗淡，最后一絲天光透過窗紙，落在那一串冰晶葡萄上，折射出微弱而迷人的光澤。

然后，她做了一個既不符合安全協(xié)議，也不符合邏輯分析的動作。

她伸出手，從那串葡萄上，摘下了一顆。

指尖傳來冰涼滑膩的觸感，與昨日那顆一般無二。

她看著那顆葡萄，仿佛在看一個無法解開的悖論。

最終，她將它放入了口中。

牙齒輕輕咬破果皮。

剎那間，極其濃郁的、爆炸般的清甜汁液充盈口腔，伴隨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微酸，沖擊著她的味覺傳感器。數(shù)據(jù)庫飛快比對：甜度、酸度、風味物質組成……完美匹配西域冰晶葡萄特征，且新鮮度極高。

【味覺體驗反饋：符合“甜美”定義。感官評級：正面。】

很甜。

也很干凈。

她緩緩咀嚼著，感受著那陌生的、純粹的味覺享受，以及這其中所蘊含的、更為復雜的意味。

他知道了。知道她遭遇襲擊，知道她換了住處。他用一種極其隱晦又極其張揚的方式，告訴她他知道，同時遞來了一份“干凈”的禮物。

這不是范閑式的直白試探，也不是監(jiān)察院般的冰冷肅殺。這是獨屬于李承澤的方式，帶著他特有的慵懶、邪氣、和藏在深處的那一絲難以捉摸的……或許是興趣，或許是其他。

【核心處理器效率下降：0.13%。未知進程活躍度：輕微提升。關聯(lián)數(shù)據(jù)：‘葡萄’、‘甜’、‘干凈’、‘李承澤’……】

【警告：情感模擬模塊出現(xiàn)非常規(guī)數(shù)據(jù)溢出。建議審查?！?/p>

她咽下果肉，將銀簽和剩下的葡萄放回食盒，蓋好。

指令依舊判斷該行為存在風險，但獲取到的關于“目標李承澤”的行為模式數(shù)據(jù)，價值或許可以抵消這部分風險。

就在這時，巷外遠處，隱約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以及一聲極其輕微的、幾乎融在風里的瓦片摩擦聲。

極其輕微，但逃不過她的傳感器。

不是沖她來的。聲音來自隔壁巷子的屋頂。

【能量讀數(shù)捕捉：微弱，移動速度快，輕功卓越。方向：城北。行為模式匹配度65%：監(jiān)察院追蹤或反追蹤技巧?！?/p>

她的身影瞬間從屋內消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掠上自家屋頂，伏低身體，融入屋脊的陰影之中。

目光如電，向聲響處望去。

只見遠處屋脊之上，一個模糊的黑影正在月光下快速潛行，其方向似乎是……范府所在的區(qū)域？

而幾乎就在那個黑影之后不久，另一道更加模糊、幾乎完全融入夜色的影子，如同附骨之疽，以更勝一籌的身法悄然尾隨而去！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監(jiān)察院在行動。而盯著監(jiān)察院的，又是誰？

陳萍萍？慶帝？還是……其他勢力？

京都這潭水，遠比數(shù)據(jù)庫里記載的還要深。

她緩緩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屋內那個精致的紫檀木食盒。

李承澤在這盤錯綜復雜的棋局里，又扮演著什么角色？他送來這串葡萄，真的只是一時興起的“雅趣”嗎？

冰冷的數(shù)據(jù)流再次與那頑固的異常進程交織在一起。

夜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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