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安猛地從混沌的噩夢中驚醒,額頭上沁出細密的冷汗。
她夢見自己站在一個巨大的迷宮中央,四周是高聳的鏡子墻,映出無數(shù)個茫然失措的自己。
無論她往哪個方向跑,最終都會撞見時音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和那抹令人心悸的微妙弧度。
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全然陌生的環(huán)境。
這不是她那個擺滿了毛絨玩具和明星海報的小房間。巨大的落地窗簾阻隔了晨曦,昏暗的光線下,依稀可見房間的奢華布置——精致的雕花家具、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藝術(shù)品、以及身下這張大得可以滾好幾圈的軟床。
記憶如潮水般涌回。
DNA報告。生母的哭泣。養(yǎng)母(媽媽?)的眼淚。父親們的沉默。還有……時音那個令人費解的表情。
一股強烈的酸楚沖上鼻腔,夏安安把臉埋進柔軟得過分的羽絨枕里,無聲地哭了。
十八年來的認知在一夕之間崩塌,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夏敬和楚堯——爸爸媽媽?
那養(yǎng)育她、寵愛她十八年的爸爸媽媽呢?
還有那對陌生的時氏夫婦,她的生物學(xué)父母,她該用什么態(tài)度去面對?
混亂的思緒被輕輕的敲門聲打斷。
柳黛“安安?醒了嗎?”
是柳黛溫柔又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聲音。
夏安安慌忙擦干眼淚,清了清嗓子:
夏安安“醒、醒了?!?/p>
門被推開,柳黛端著一個托盤走進來,上面放著精致的早餐和一杯牛奶。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的香云紗旗袍,更顯得雍容溫婉,但眼底的紅血絲和刻意放緩的動作,暴露了她的緊張。
“想著你可能醒了,就給你拿了點早餐來。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就每樣都拿了一點?!?/p>
柳黛將托盤放在床頭柜上,目光貪婪地流連在夏安安的臉上,帶著失而復(fù)得的珍視和不敢貿(mào)然靠近的克制。
夏安安“謝謝……夫人?!?/p>
夏安安遲疑了一下,還是選了一個疏遠的稱呼。
柳黛的眼眸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揚起溫柔的笑:
柳黛“沒關(guān)系,慢慢來。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不習(xí)慣的,或者需要什么,一定要告訴我,或者告訴時音也行?!?/p>
時音……
聽到這個名字,夏安安的心不由自主地緊了一下。她下意識地看向門口,并沒有那個清冷的身影。
夏安安“她……時音小姐呢?”
夏安安忍不住問。
柳黛“音音一早就去畫室了?!?/p>
柳黛的語氣自然了些。
“她習(xí)慣早晨去那里待一會兒。你要是感興趣,吃完早餐可以讓傭人帶你去找她,或者在家里逛逛熟悉一下環(huán)境?!?/p>
柳黛又叮囑了幾句,才依依不舍地離開,留下夏安安獨自面對一托盤琳瑯滿目的早餐。
她沒什么胃口,但出于禮貌,還是勉強吃了一個小巧的蝦餃,喝光了牛奶。食物的味道很好,但她食不知味。
吃完早餐,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出去走走。這個巨大的“家”讓她感到窒息,她需要新鮮空氣,也需要……找到那個讓她心神不寧的根源。
時家的別墅大得超乎想象,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一個小型的莊園。
夏安安憑著感覺亂走,穿過鋪著昂貴地毯的長廊,路過掛著抽象畫作的客廳,差點在一個有著同樣歐式雕花拱門的回廊里迷路。
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找傭人問路時,一陣悠揚空靈的鋼琴聲隱約傳來。
琴聲是從一扇虛掩著的門后傳來的。夏安安鬼使神差地走過去,輕輕推開門。
這是一個巨大的陽光畫室,三面都是落地玻璃,清晨的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進來,將室內(nèi)照得通透明亮??諝庵袕浡晒?jié)油和顏料的特殊氣味。
而畫室中央,背對著她坐在一架白色三角鋼琴前的,正是時音。
她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棉質(zhì)長裙,黑發(fā)如瀑般垂在身后,陽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暈。
她纖細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流暢地滑動,彈奏著一首夏安安從未聽過,卻覺得異常哀婉動人的曲子。
夏安安屏住呼吸,不敢打擾。
眼前的時音,和昨天那個安靜得近乎隱形、卻又在最后露出詭異表情的女孩截然不同。此時的她,整個人沉浸在音樂和陽光里,仿佛自帶一層圣潔又脆弱的光環(huán),美得令人移不開眼。
一曲終了,余音裊裊。
時音的手指輕輕按在琴鍵上,沒有回頭,卻忽然開口,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
時音“好聽嗎?”
夏安安嚇了一跳,臉瞬間紅了,有種偷窺被當場抓包的窘迫:
夏安安“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我只是迷路了,聽到琴聲……”
時音轉(zhuǎn)過身,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但眼神并不銳利,只是平靜地看著她:
時音“沒關(guān)系。喜歡聽的話,以后可以常來?!?/p>
她的態(tài)度自然得仿佛她們是相識已久的姐妹,而不是昨天才被命運強行扭在一起的陌生人。
這種自然,反而讓夏安安更加不知所措。
夏安安“我……我不知道你也彈鋼琴,還彈得這么好。”
夏安安試圖找話題,打破這微妙的尷尬。
夏敬和楚堯也培養(yǎng)她學(xué)過幾年鋼琴,但她早就荒廢了,水平僅限于彈幾首簡單的練習(xí)曲。
時音“隨便彈彈?!?/p>
時音輕描淡寫地帶過,她從琴凳上起身,走向畫室另一邊的一個畫架,上面蒙著一塊白布。
時音“要看看嗎?”
夏安安“???可以嗎?”
夏安安有些受寵若驚。
時音沒回答,只是伸手揭開了白布。
畫布上是一幅即將完成的油畫。
畫的是一片深邃幽暗的森林,林木壓抑而密集,但在森林的盡頭,卻有一道極其微弱、卻異常執(zhí)著的微光,艱難地穿透層層阻礙,灑落在林間空地上的一株白色小花上。
整幅畫的色調(diào)陰暗沉重,但那束光和小花卻被描繪得極其精細,充滿了一種絕望中迸發(fā)的生命力,還有一種……令人不安的執(zhí)念。
夏安安被這幅畫的沖擊力震懾得說不出話來。這絕不是一個普通高中生能畫出來的水平,更讓她心驚的是畫中傳遞出的強烈情緒。
夏安安“這……是你畫的?”
夏安安喃喃地問。
時音“嗯。”
時音的目光落在畫上,眼神變得有些深遠難測,
時音“很久以前就在構(gòu)思了,最近才找到感覺,快要畫完了?!?/p>
她說著,拿起旁邊調(diào)色板上已經(jīng)干涸的畫筆,沾了點松節(jié)油,又開始熟練地調(diào)配顏料,似乎打算繼續(xù)工作。
夏安安“它叫什么名字?”
夏安安好奇地問。
時音調(diào)色的手頓了一下,側(cè)過臉來看向夏安安。陽光從她身后照來,在她精致的臉側(cè)投下長長的睫影,讓她的眼神顯得有些晦暗不明。
時音“《微光》?!?/p>
她輕聲說,嘴角似乎又浮現(xiàn)出那種極淡的、讓夏安安心悸的弧度,
時音“或者叫……《我的光》?!?/p>
夏安安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時音卻已轉(zhuǎn)回頭,專注于畫布之上,不再說話。她調(diào)試顏料,然后開始為那束微光添加更細膩的層次,動作專注而虔誠,仿佛在進行一項極其重要的儀式。
夏安安站在一旁,看著時音沉浸在創(chuàng)作中的側(cè)影,看著那幅壓抑又充滿渴望的畫,昨天那個冰冷的眼神和此刻陽光下的靜謐身影重疊在一起,讓她對這個“姐姐”產(chǎn)生了無比復(fù)雜的好奇和一絲難以言喻的畏懼。
她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那天下午,夏家別墅迎來了另一批客人——夏敬和楚堯。
他們的臉色比昨天好了些,但憔悴和焦慮依舊明顯。楚堯一進門就緊緊抱住了夏安安,力道大得幾乎讓她喘不過氣。
楚堯“安安,我的寶貝……你還好嗎?昨天晚上睡得好嗎?吃得好嗎?有沒有哪里不習(xí)慣?”
楚堯的問題連珠炮似的砸過來,眼睛又忍不住紅了。
夏安安鼻子一酸,也用力回抱住她:
夏安安“我很好,媽媽。這里……一切都好。”
她還是喊出了“媽媽”這個稱呼,因為這是她叫了十八年的媽媽,早已刻入骨髓。
楚堯聽到這聲“媽媽”,眼淚掉得更兇了。
夏敬站在一旁,輕輕拍了拍女兒的頭發(fā),眼神里滿是心疼和不舍。他和時政恒、柳黛打了招呼,態(tài)度比昨天緩和了許多,但依舊能看出隔閡與尷尬。
柳黛和時政恒理解他們的心情,安排他們在客廳坐下,讓傭人上了茶點。
夏敬“我們今天來,是想和安安,也和你們,商量一下以后的事情?!?/p>
夏敬開口,聲音沉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夏敬“安安是我們的女兒,這一點永遠不會變。同樣,時音也是你們的女兒。我們認為,兩個孩子都需要時間適應(yīng)和過渡?!?/p>
時政恒點頭表示贊同:
時政恒“這是自然。我們也正是這個意思?!?/p>
夏敬“所以,我們想,安安可以先在這里住一段時間,熟悉一下環(huán)境,和你們……培養(yǎng)一下感情?!?/p>
夏敬艱難地說出這句話,楚堯在一旁緊緊握著夏安安的手,仿佛一松開她就會消失。
夏敬“但同時,周末或者平時,安安也可以回我們那邊住。時音也一樣,我們隨時歡迎她回家?!?/p>
這個提議相對折中,考慮了兩個孩子的感受。
柳黛雖然眼中閃過一絲失落——她恨不得立刻讓安安完全融入這個家,但還是點了點頭:
柳黛“這樣安排很合理,我們沒意見。一切以孩子們的意思為主?!?/p>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夏安安和一直安靜坐在角落的時音身上。
夏安安感到壓力巨大。她看了看滿臉期盼又難掩傷心的楚堯和夏敬,又看了看眼神溫柔而小心翼翼的時政恒和柳黛,最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了時音。
時音依舊安靜地坐著,手里捧著一杯紅茶,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臉上的表情。
她似乎感受到了夏安安的目光,緩緩抬起眼睫。
她的眼神平靜無波,沒有任何暗示或情緒,就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
夏安安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
夏安安“我……我先在這里住一段時間吧?!?/p>
她看到楚堯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神,連忙補充道,
夏安安“等我周末一定會回去看你們!我也想……先了解一下……”
這個回答似乎讓所有人都松了口氣,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楚堯雖然不舍,但也知道這是必要的過程。她又抱了抱安安,千叮萬囑后才和夏敬離開。
送走夏敬和楚堯,客廳里的氣氛似乎輕松了一些。柳黛高興地拉著安安的手,計劃著明天帶她去逛街買東西,給她布置房間,介紹她認識家里的親戚朋友。
時政恒也微笑著看著她們。
只有時音,不知何時已經(jīng)放下了茶杯,悄無聲息地站了起來。她走到夏安安身邊,距離近得有些超出安全范圍。
夏安安甚至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松節(jié)油和清冷的香水混合的味道。
時音微微低下頭,湊近夏安安的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輕地說:
時音“別怕?!?/p>
時音“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p>
時音“我會……”
她的聲音輕柔得像羽毛拂過,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置疑的力度。
時音“……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