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溫熱觸感順著陸凜的下頜線往下滑,混著濃重到嗆鼻的鐵銹味,在他左半邊臉頰結(jié)成半干的痂。他試圖眨眼看清眼前的人,視線卻被糊住的睫毛和不斷漫開的血紅切割得支離破碎——
沈清玄整個人像灌了鉛般壓在他身上,那重量遠不止是軀體的沉,更像是一座燒紅的烙鐵,每一次細微的抽搐都通過相貼的衣料鉆進來,震得他骨頭縫都發(fā)疼。
喉間壓抑的悶哼就在耳畔炸開,不是劇痛時的嘶吼,是咬著牙硬扛的、氣若游絲的悶響,像瀕死的獸在舔舐傷口。
陸凜甚至能感覺到沈清玄胸腔的起伏越來越弱,每一次呼氣都帶著滾燙的溫度,拂過他沾血的頸側(cè)皮膚,留下轉(zhuǎn)瞬即逝的灼熱。
時間在這一刻徹底失序。
會場的死寂只持續(xù)了半秒,下一秒就被尖嘯的女聲撕裂。
桌椅被撞翻的刺耳摩擦聲、保安“不許動”的嘶吼、遠處保鏢開槍時沉悶的“砰!砰!”聲……所有聲響都像隔了一層浸了水的毛玻璃,模糊又遙遠。
陸凜的世界里,只剩下壓在身上的這個人,和胸前襯衫被迅速浸透的濕熱——那熱度透過布料滲進皮膚,燙得他心臟發(fā)緊。
“沈…清玄?”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用砂紙磨過木頭,陌生到讓他自己都心驚。
沒有回應(yīng)。
沈清玄的頭顱無力地垂在他頸窩,發(fā)梢沾著的血滴落在他衣領(lǐng)里,涼了又被體溫焐熱。
陸凜的右臂被沈清玄的重量壓得發(fā)麻,他咬著牙,指尖顫抖著一點點抽出手,剛碰到對方的后背,掌心就被一股更洶涌的熱流裹住。
是血,比胸前更多、更燙的血,順著指縫往下淌,在他手背上匯成蜿蜒的溪流。
那個殺手的槍口明明對著他的胸口——他看得清清楚楚,黑洞洞的槍口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扳機扣動的瞬間,沈清玄像瘋了一樣撲過來,用后背硬生生擋在了中間。
【系統(tǒng)…能量紊亂…仇恨值模塊…失效…】
【記憶碎片…傳輸啟動…警告…數(shù)據(jù)殘缺…】
冰冷的電子音突然在顱內(nèi)炸開,夾雜著滋滋的電流雜音,像生銹的齒輪在強行轉(zhuǎn)動。
破碎的畫面毫無預(yù)兆地涌進腦海:西碼頭的暴雨砸在油布上噼啪作響,槍口迸出的火光映亮沈清玄蒼白的臉,子彈撕裂皮肉的悶響里,他踉蹌后退時看過來的眼神——那眼神里沒有恨,只有一種他當時沒看懂的、近乎絕望的慌亂。
這些畫面與眼前沈清玄慘白的、失去意識的臉重重疊在一起,像一把鈍刀在陸凜的心臟上反復(fù)切割。他猛地意識到,前世西碼頭的記憶,好像從一開始就錯了。
“呃……”
身上的人突然發(fā)出一聲極輕的抽氣,身體瞬間繃緊,肩膀控制不住地顫抖,隨即像被抽走所有力氣,更軟地癱了下來。
陸凜猛地回神,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慌像藤蔓般纏住他的喉嚨,勒得他幾乎窒息。
“醫(yī)生!叫救護車??!”
他嘶吼出聲,聲音破得像被撕裂的布。他猛地抬頭看向混亂的人群,眼底布滿血絲,原本冷冽的眼神此刻全是狂亂:“他媽的!誰有手機?快叫救護車?。 ?/p>
他想撐著地面起身,查看沈清玄的傷口,可剛動了一下,就想起電視里說過“外傷不能隨意挪動”,又硬生生僵住。
手忙腳亂間,他只能用掌心死死按住沈清玄的后背,指尖抖得不成樣子,可鮮紅的血還是從指縫里往外涌,根本止不住。
怎么會這么多血……他明明記得,子彈只有一顆。
“凜哥!”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是他的手下阿凱,臉色比紙還白,手里還攥著剛才沒打完的電話。
阿凱剛想伸手扶沈清玄,就被陸凜猛地揮開——他的動作又快又狠,眼神戾得像要吃人,可下一秒,卻下意識地將沈清玄往懷里緊了緊,手臂圈成一個笨拙卻不容侵犯的弧度,像在護著什么稀世珍寶。
阿凱被他這反常的反應(yīng)驚得僵在原地,連呼吸都不敢重了。
刺耳的救護車鳴笛聲由遠及近,穿透混亂的噪音,終于在會場門口停下。
醫(yī)護人員抬著擔架沖進來時,陸凜幾乎是撲上去的,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哀求:“快!救他!他后背中槍了,離心臟很近……”
他小心翼翼地托著沈清玄的脖頸和膝蓋,配合著醫(yī)護人員將人挪上擔架。
移動的瞬間,沈清玄像是被劇痛驚醒,渙散的瞳孔艱難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緩緩聚焦在陸凜臉上——那張臉沾著血污,發(fā)絲凌亂,眼底是他從未見過的慌亂。
沈清玄的嘴唇動了動,幅度很小,像是想說什么。陸凜立刻湊過去,耳朵幾乎貼到他唇邊,卻只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和一口溢出嘴角的血沫。
那一瞬間,陸凜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驟然停跳。
他看清了沈清玄的眼神——不是在臺上時的冰冷疏離,不是昨夜在他書房外徘徊時的猶豫,也不是前世記憶里的“恨意”,而是一種更深沉、更復(fù)雜的東西,像蒙塵的燈突然亮起一點微光,像是……終于確認了什么。
可這微光只亮了一瞬,就徹底熄滅。沈清玄的頭一歪,再次陷入昏迷。
“清玄!沈清玄!”
陸凜抓住擔架的邊緣,手指用力到指節(jié)泛白,跟著醫(yī)護人員一路狂奔。
救護車的門“砰”地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所有的混亂,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心電監(jiān)護儀“滴滴”的冰冷提示音,醫(yī)護人員“準備輸血”“腎上腺素1mg”的急促指令,還有沈清玄越來越淺的呼吸聲。
陸凜僵坐在角落,目光死死釘在沈清玄的臉上。醫(yī)護人員剪開他被血浸透的黑色襯衫時,陸凜的呼吸驟然停住—
—后背靠近左胸的位置,一個猙獰的彈孔正汩汩冒著血,周圍的皮肉被灼得發(fā)黑,那位置離心臟,只有不到兩厘米的距離。
如果剛才沈清玄撲過來的角度偏一點……如果他慢了半秒……
胃里突然一陣翻江倒海的痙攣,陸凜猛地彎下腰,捂住嘴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眼眶被憋得通紅,生理性的淚水混著臉上的血污往下淌。
救護車呼嘯著沖進醫(yī)院急診樓,擔架床的輪子碾過光潔的瓷磚地面,發(fā)出“咕嚕咕?!钡募贝俾曧憽?/p>
陸凜寸步不離地跟著,直到手術(shù)室那扇厚重的門在他面前“砰”地關(guān)上,刺眼的“手術(shù)中”紅燈驟然亮起,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他猛地剎住腳步,像被釘在了原地。
胸膛劇烈起伏著,鼻腔里還縈繞著沈清玄的血腥味,手上、身上、甚至頭發(fā)絲里,全是尚未干涸的粘膩血漬——那是沈清玄的血,是剛才還在溫熱跳動的生命的痕跡。
前世停尸間的畫面毫無預(yù)兆地沖了進來,比任何一次都清晰、都殘酷:蓋著白布的擔架床被推進來,白布下的輪廓分明是沈清玄的身形;
他顫抖著掀開白布,看到對方胸口三個猙獰的彈孔,皮膚冷得像冰,連一絲溫度都沒有。
而現(xiàn)在,一門之隔,那個人正在鬼門關(guān)前掙扎,為了替他擋下一顆本應(yīng)射進他心臟的子彈。
【記憶碎片傳輸完成?!?/p>
【西碼頭槍擊事件修正記錄:目標沈清玄,于掩護宿主陸凜撤退時,為流彈所傷。宿主前期認知存在嚴重偏差,修正后數(shù)據(jù)已同步?!?/p>
偏差?
陸凜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到地上。他抬手插入沾滿血污的頭發(fā),用力攥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所以前世西碼頭的槍,不是他開的?或者說,不是他以為的“故意射殺”?那沈清玄當時看他的眼神,那慌亂,那絕望,到底是什么意思?
巨大的混亂和一種近乎窒息的悔恨吞沒了他。他想起自己這些年對沈清玄的敵意,想起系統(tǒng)每次提示
“仇恨值99%”時他的理所當然,想起昨夜在書房里,沈清玄站在門口欲言又止的模樣……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活在一個被篡改的記憶里。
“陸先生!沈總他……”
走廊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沈清玄的助理林舟跑了過來,手里還攥著沒整理完的會議文件,看到陸凜渾身是血、癱坐在地上的模樣,嚇得聲音都抖了。
幾個沈氏的高管跟在后面,臉色也全是惶然。
陸凜抬起頭,眼底是空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等著?!?/p>
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盯著那盞亮得刺眼的紅燈,像一尊被血浸透的雕塑。
身上的血已經(jīng)干了,貼在皮膚上又冷又硬,可掌心似乎還殘留著沈清玄后背的溫度,那熱度燙得他心尖發(fā)疼。
時間一分一秒地熬著,每一秒都像有無數(shù)根針在扎陸凜的神經(jīng)。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只覺得走廊里的燈光從亮到暗,又從暗到亮,直到雙腿發(fā)麻得失去知覺,手術(shù)室的門終于“咔嗒”一聲開了。
穿著綠色手術(shù)服的醫(yī)生走出來,口罩上沾著淡紅色的血漬,眼底是掩不住的疲憊。
陸凜猛地站起身,卻因為長時間的僵硬和突如其來的眩暈晃了一下,幸好林舟及時扶住了他。
“醫(yī)生,他怎么樣?”他的聲音啞得像磨砂紙,每一個字都要耗盡全身力氣。
醫(yī)生摘下口罩,神色凝重地搖頭:“子彈已經(jīng)取出來了,離心臟太近,擦破了心包,失血超過2000cc,現(xiàn)在情況暫時穩(wěn)定,但還沒脫離危險期,必須立刻送ICU觀察72小時?!?/p>
陸凜緊繃的那根弦猛地一松,渾身的力氣瞬間被抽干。他踉蹌著靠在墻上,看著護士推著病床從手術(shù)室里出來——沈清玄
他此刻閉著眼,臉上罩著透明的氧氣面罩,臉色白得像宣紙,胸口纏著厚厚的白色紗布,幾根透明的輸液管和監(jiān)控線從被子里伸出來,連接著旁邊的儀器,屏幕上的波形微弱卻穩(wěn)定地跳動著。
他的目光貪婪地追著那張臉,手指無意識地蜷縮,指尖還殘留著血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