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面那天陳云錚穿著那件特意為見蘇茗錦準備的灰色中山裝，早早便到了人民公園的茶亭。他坐在那里，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噠噠噠，像是在打著某種無聲的節(jié)拍。不多時，一個姑娘走了過來，藍色的工裝裙隨著步伐輕輕擺動，齊耳短發(fā)襯得她臉上的靦腆笑容愈發(fā)清秀?！澳闶顷愒棋P同志吧？我叫蘇曼君。”她的聲音軟軟的，帶著些許怯意。

陳云錚愣了一下，腦子里莫名閃過“蘇茗錦”三個字。他趕緊站起身，點點頭，嗓音略顯生硬：“你好，蘇曼君同志。”

蘇曼君的話不多，總是安靜地聽著陳云錚說話，偶爾才插上一兩句。當陳云錚提到自己喜歡寫作時，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語氣里透著一股敬佩：“我弟弟也喜歡寫作，可惜他身體不好，常年待在家里?！标愒棋P心里一動，追問了幾句，但蘇曼君只是含糊地應(yīng)了聲：“他從小就體弱，不方便出門?！闭f完，她低下頭，似乎不愿意再多談。

日子一天天過去，蘇曼君開始主動找陳云錚。她會帶些自己烤的小餅干，用油紙包得整整齊齊遞給他，還會在他熬夜寫作時提醒他早點休息?！皠e太累了，身體要緊?！彼恼Z氣輕柔，像是春風拂面。和蘇茗錦不同，她從不聊什么文學理想，卻總是在細微處照顧著他的生活。

陳云錚心里依舊念著蘇茗錦，可蘇茗錦的杳無音訊像是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而蘇曼君的溫柔體貼卻又慢慢填補了這份空缺。母親的話更是時不時在他耳邊回響：“曼君是個好姑娘，踏實能干，娶了她，你以后就能安心寫作了?！?

半年后，在父母的催促下，陳云錚終于和蘇曼君訂婚了。訂婚那天，蘇曼君邀請陳云錚到家里吃飯。那是棟老式洋房，墻壁斑駁，樓梯吱呀作響，但依稀能看出曾經(jīng)的氣派。飯桌上，蘇曼君的母親幾次張口又閉上，眼神復(fù)雜，而蘇曼君的父親則一直沉默地舉杯喝酒，咕嚕咕嚕，酒水咽下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

飯后，蘇曼君提議帶陳云錚看看家里的閣樓?！拔业艿芷綍r就在上面看書?！彼f著，朝樓梯走去。閣樓的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磔p微的咳嗽聲，咳咳，每一下都讓人覺得有些壓抑。蘇曼君輕輕推開木門，陳云錚的目光落在窗邊一個瘦弱的身影上——那是個青年，手里正捧著一本《萌芽》，正是刊載他《滬上往事》的那一期。

聽到動靜，青年緩緩轉(zhuǎn)過頭來。他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但那雙眼睛卻明亮得刺目?！斑@是我未婚夫，陳云錚?！碧K曼君介紹道，聲音輕得幾乎要融進空氣里。青年沒有開口，只是深深地看了陳云錚一眼，隨后又轉(zhuǎn)回頭，盯著窗外不再言語。陳云錚被那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勉強擠出個笑容，說了句：“你好?！比缓缶透K曼君下了樓。

那一晚，陳云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總覺得心里有塊石頭壓著喘不過氣。蘇曼君家里的氣氛沉悶得讓人窒息，尤其是閣樓里那個躲在陰影中的弟弟，總讓他覺得胸口堵得慌?？伤秩滩蛔褡约?，哪戶人家沒點難言之隱呢？于是，他嘆了口氣，把這股異樣的感覺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