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煙霧順著裂縫往上翻涌,林野感覺腳踝被什么東西纏住了。低頭一看,竟是幾根從裂縫里鉆出來的黑發(fā),發(fā)絲像活蛇般纏上他的小腿,冰冷黏膩的觸感順著皮膚往骨髓里鉆。
他揮起鋼管猛砸,黑發(fā)被砸斷的瞬間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斷口處滲出暗紅色的汁液,濺在地上滋滋冒煙??筛嗟暮诎l(fā)從裂縫里涌出來,織成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朝著他的脖頸纏來。
“滾開!”林野將青銅燈盞底座擋在身前,底座突然爆發(fā)出刺眼的金光,那些黑發(fā)像是被烈火灼燒,瞬間蜷縮成焦黑的一團(tuán),簌簌掉落在地。
他趁機(jī)后退幾步,腳下的裂縫卻越來越寬,隱約能看見裂縫深處有無數(shù)雙慘白的手在揮舞,像是有什么東西要從地底爬出來。城樓上的微光越來越亮,那道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那是個穿黑袍的人,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見一截蒼白的下巴,和下巴上一道蜿蜒的疤痕,像條凝固的蛇。
“第七任燈侍,比前六任有趣些。”黑袍人的聲音從城樓上傳來,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沙啞,“三百年了,終于有人能點燃往生燈芯?!?/p>
林野握緊青銅燈盞,底座的溫度越來越高,燙得他掌心發(fā)麻:“你是誰?前六任燈侍怎么了?”
黑袍人發(fā)出低沉的笑,笑聲在荒原上回蕩,引得那些白骨堆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骷髏在骨堆里翻身?!八麄??”黑袍人輕嗤一聲,“有的困死在幻境里,有的被自己的影子吃掉,還有的……”他頓了頓,兜帽微微晃動,像是在打量林野,“變成了往生道的養(yǎng)料。”
林野心臟一沉。他突然想起古籍上的記載,第七盞燈滅時燈侍需歸位,可沒說歸位后是生是死。他低頭看向掌心,被燈盞燙出的紅痕竟慢慢浮現(xiàn)出紋路,和燈座上的人臉紋路如出一轍。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揚聲問道,聲音在空曠的荒原上顯得格外單薄。
“幫你回家?!焙谂廴苏f著,抬手指向城樓大門,“穿過那扇門,就能回到你住的爛尾樓。前提是,你得帶著往生燈芯走?!?/p>
林野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城樓大門是用整塊黑石打造的,上面刻著和古籍封面上一樣的飛鳥符號,只是符號的眼睛處鑲嵌著兩顆猩紅的珠子,在微光中閃著詭異的光。大門前站著兩個石像,石像手里握著青銅長戟,戟尖上掛著風(fēng)干的鎖鏈,鎖鏈末端拖在地上,劃出兩道深深的溝壑。
“我憑什么信你?”林野反問。他注意到石像的眼珠是用黑曜石做的,此刻正隨著他的動作轉(zhuǎn)動,像是在監(jiān)視他的一舉一動。
黑袍人突然扔下來一樣?xùn)|西,那東西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啪”地落在林野腳邊——是半塊啃剩的饅頭,饅頭上還沾著點咸菜。
林野瞳孔驟縮。這是他昨天早上放在爛尾樓窗臺的早餐,因為王大媽突然來催租,他匆忙出門忘了拿。這東西怎么會出現(xiàn)在黑袍人手里?
“我知道你住在哪,知道你十七歲生日那天在廢品站撿了本缺頁的《論語》,還知道你左手肘有塊月牙形的胎記。”黑袍人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現(xiàn)在信了嗎?”
林野后背的冷汗浸濕了衣服。這些事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這個黑袍人到底是誰?為什么對他的底細(xì)了如指掌?
“你若不信,大可留在這等著被地底下的‘東西’拖走。”黑袍人語氣轉(zhuǎn)冷,“裂縫里的‘食骨蟲’最喜歡啃燈侍的骨頭,它們會從你的指尖開始,一點點把你嚼成碎末,讓你在清醒中感受自己變成養(yǎng)料的全過程?!?/p>
他話音剛落,裂縫里突然傳來一陣密集的“咔噠”聲,像是無數(shù)蟲子在啃噬骨頭。林野看見一只慘白的手從裂縫里伸出來,手指關(guān)節(jié)扭曲變形,指甲又黑又長,正朝著他的腳踝抓來。
他猛地后退,撞在身后的青銅燈上。燈身劇烈搖晃,火焰中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林野竟從那只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臉——或者說,是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臉,只是那張臉的嘴角掛著詭異的笑,眼角淌著血。
“別磨蹭了,食骨蟲快爬出來了。”黑袍人催促道,“穿過城門,往左拐第三個岔路口有口井,跳下去就能回家。記住,千萬別回頭,也別碰城門邊的石像。”
林野看著不斷擴(kuò)大的裂縫,又看了看城樓大門。他知道自己沒有選擇,留在這里只有死路一條,穿過城門或許還有一線生機(jī)。他抓起青銅燈盞,深吸一口氣,朝著城樓跑去。
越靠近城門,空氣就越冷,石像身上的寒氣幾乎凝成了實質(zhì)。林野目不斜視,盡量避開石像投來的目光,可跑過左邊那尊石像時,他眼角的余光還是瞥見了石像的臉——那石像的臉竟和王大媽一模一樣,只是雙眼空洞,嘴角咧開一個僵硬的笑。
他心臟驟停,腳步頓了一下。就在這時,石像手里的青銅長戟突然動了,鎖鏈“嘩啦”一聲繃直,朝著他的后頸抽來!
“小心!”
一個清脆的女聲突然響起。林野猛地低頭,鎖鏈擦著他的頭皮飛過,抽在旁邊的石墻上,砸出一串火星。他抬頭看去,只見城門內(nèi)側(cè)站著個穿白裙的姑娘,姑娘手里拎著個竹籃,籃子里裝著些黃紙和香燭,正是他前幾天在廢品站門口見過的那個擺攤算卦的姑娘。
那姑娘怎么會在這里?
“別愣著!”姑娘朝他招手,“黑袍人騙你的,左拐第三個岔路口是‘回魂獄’,進(jìn)去就再也出不來了!跟我來!”
林野猶豫的瞬間,身后傳來黑袍人憤怒的咆哮:“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右邊的石像突然活了過來,邁開沉重的腳步朝他撲來,石質(zhì)的手掌帶著風(fēng)聲拍向他的后背。林野來不及細(xì)想,跟著白裙姑娘轉(zhuǎn)身就跑,沖進(jìn)了城門內(nèi)側(cè)的陰影里。
“他為什么要騙我?”林野邊跑邊問,耳邊傳來石像追趕的腳步聲,震得地面都在發(fā)顫。
姑娘回頭看了他一眼,月光恰好照在她臉上,林野發(fā)現(xiàn)她的瞳孔竟是淺灰色的:“因為他需要你的燈芯來打開‘輪回道’,而你,是最后一把鑰匙?!?/p>
“輪回道?”
“那是比往生道更可怕的地方……”姑娘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絲恐懼,“里面關(guān)著被青銅燈吞噬的千萬亡魂,一旦被放出來……”
她的話沒說完,前方突然出現(xiàn)一道岔路口,左邊的路口飄著幽藍(lán)的鬼火,右邊的路口則漆黑一片,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黑暗中蠕動。
“走右邊!”姑娘拉著他拐進(jìn)右邊的路口,“黑袍人很快就會追上來,我們得快點找到‘往生鏡’!”
林野被她拉著往前跑,手里的青銅燈盞突然劇烈震動起來,底座上的人臉紋路全部睜開了眼睛,無數(shù)雙漆黑的眼珠齊刷刷地看向他身后——
他隱約聽見身后傳來黑袍人的聲音,那聲音像是貼在他耳邊,帶著冰冷的笑意:
“找到你了,第七任燈侍?!?/p>
青銅燈盞的震動越來越劇烈,底座上的人臉眼睛里滲出暗紅色的光,像無數(shù)根細(xì)小的血線,順著林野的手腕往上爬。他被白裙姑娘拽著沖進(jìn)漆黑的岔路,腳下突然踩空,兩人同時摔進(jìn)一個斜坡,順著濕滑的地面滾了下去。
“砰!”
后背撞在堅硬的石壁上,林野眼前發(fā)黑,手里的鋼管不知滾到了哪里。他掙扎著坐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個狹窄的溶洞,洞壁上布滿了濕漉漉的苔蘚,散發(fā)著腥甜的潮氣。白裙姑娘就躺在他旁邊,額角磕出了血,竹籃里的黃紙散落一地,被洞頂?shù)蜗碌乃榻冒l(fā)軟。
“你怎么樣?”林野扶她起來,指尖觸到她的皮膚時,發(fā)現(xiàn)她的體溫低得嚇人,像剛從冰水里撈出來。
姑娘搖搖頭,從懷里掏出塊碎鏡片,借著林野手中青銅燈盞的微光照了照額頭:“沒事,小傷。”她的動作頓了頓,突然抓住林野的手腕,“你看!”
林野低頭看去,只見那些順著手腕往上爬的血線已經(jīng)停在小臂處,在皮膚下凝成一個個細(xì)小的漩渦,漩渦中心隱約能看見人臉的輪廓,像是有無數(shù)張臉要從他的皮膚里鉆出來。
“這是‘燈契’?!惫媚锏穆曇魩е兀扒嚆~燈在認(rèn)主,一旦血線爬到心口,你就再也離不開往生道了。”
“那怎么辦?”林野心跳加速,試著用手去擦,可血線像是長在皮膚里,怎么都抹不掉。
“找到往生鏡?!惫媚飺炱鹕⒙涞狞S紙,從里面抽出一張泛黃的符,符上用朱砂畫著和古籍封面一樣的飛鳥符號,“往生鏡能照出燈契的根源,或許能找到破解的辦法?!彼龑⒎堖f給他,“這個你拿著,能暫時擋住黑袍人的追蹤?!?/p>
林野接過符紙,只覺得入手冰涼,符紙接觸到皮膚的瞬間,小臂上的血線突然劇烈收縮,發(fā)出細(xì)微的“滋滋”聲,像是被符紙灼燒一般。
“這符……”
“我?guī)煾府嫷??!惫媚镎酒鹕?,拍了拍裙擺上的泥土,“他是上一任守鏡人,三個月前失蹤了,只留下這籃符紙和一句‘第七盞燈滅時,燈侍會來’?!?/p>
林野想起三個月前第六盞燈在夢里炸開,手心出現(xiàn)月牙形傷疤的事,心里咯噔一下:“你師父知道我會來?”
“他說燈侍一脈和守鏡人一脈,世代都是捆在一根繩上的螞蚱?!惫媚镒叩饺芏瓷钐?,指著前方一道石門,“往生鏡就在里面?!?/p>
石門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符文中間嵌著一塊凹陷,形狀恰好能放下林野手中的青銅燈盞底座。林野將底座嵌進(jìn)去,石門發(fā)出沉重的“嘎吱”聲,緩緩向內(nèi)打開,一股帶著檀香的冷風(fēng)從門后涌出來,吹得兩人衣袂翻飛。
門后是間圓形石室,石室中央立著一面一人高的銅鏡,鏡面蒙著層白霧,邊緣雕刻著纏枝蓮紋,蓮紋的間隙里嵌著細(xì)小的青銅鈴鐺,隨著氣流輕輕晃動,發(fā)出細(xì)碎的響聲。
“這就是往生鏡?”林野走近銅鏡,發(fā)現(xiàn)鏡面的白霧里隱約有光影流動,像是有人在霧里走動。
姑娘突然按住他的肩膀:“別碰鏡面!沒準(zhǔn)備好的話,會被鏡里的東西拖進(jìn)去?!彼龔闹窕@里拿出三炷香,用青銅燈盞的火焰點燃,插在鏡前的石臺上,“往生鏡能照出過去未來,但看到的未必是真的。等香燒到一半,你再集中精神想燈契的事,鏡面會給你提示?!?/p>
香煙裊裊升起,在鏡面上繚繞,白霧漸漸變得稀薄。林野盯著鏡面,忽然看見霧里浮現(xiàn)出爛尾樓的景象——王大媽正坐在他的房間里,用那把銹鐵算盤算著什么,算珠碰撞的聲音透過鏡面?zhèn)鱽?,清晰得仿佛就在耳邊?/p>
“她不是死了嗎?”林野失聲問道。
姑娘搖搖頭:“往生鏡照的未必是現(xiàn)在。你看仔細(xì)?!?/p>
鏡中的王大媽突然抬起頭,臉上沒有了平日的和藹,眼神陰鷙地盯著鏡頭,像是在看林野。她緩緩抬起手,手里捏著半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個襁褓中的嬰兒,嬰兒的左手肘處,有塊月牙形的胎記。
林野的呼吸瞬間停滯——那嬰兒是他。
王大媽對著照片露出詭異的笑,嘴唇動了動,像是在說什么。林野湊近鏡面,隱約聽見幾個字:“……終于等到你……”
就在這時,香燒到了一半,火星“啪”地爆開。鏡面突然劇烈晃動,白霧徹底散去,映出的不再是爛尾樓,而是一片燃燒的城池——和之前青銅燈火焰里看到的畫面一模一樣。
城池中央的祭臺上,一個穿黑袍的人正舉著青銅燈,燈芯熊熊燃燒,無數(shù)黑影從燈中涌出,吞噬著奔逃的百姓。而在祭臺邊緣,跪著個穿白裙的女子,女子懷里抱著個嬰兒,正是照片上的那個嬰兒。
“那是……”林野的聲音發(fā)顫。
“我?guī)煾刚f,三百年前,燈侍一脈為了鎮(zhèn)壓失控的青銅燈,將燈芯封在了往生道,而每任燈侍,都是當(dāng)年封印者的后代。”姑娘的聲音帶著顫抖,“那個穿白裙的女子,是最后一位封印者的妻子,也是我們守鏡人一脈的先祖。”
鏡中的黑袍人突然轉(zhuǎn)過頭,兜帽滑落,露出一張和林野一模一樣的臉!只是那張臉的眼角,有一道蜿蜒的疤痕,和城樓黑袍人下巴上的疤痕如出一轍。
林野如遭雷擊,踉蹌著后退半步,撞在石墻上。
“怎么會……”
鏡面里的黑袍人對著他笑了,抬手摘下臉上的面具——面具下的臉正在融化,露出下面森白的骨頭,和那個送保溫桶的女孩融化時的樣子一模一樣。
“燈侍和燈魔,本就是一體兩面啊……”
一個尖利的聲音從鏡面里傳來,不是黑袍人的聲音,而是那個女孩的聲音。緊接著,鏡面“嘩啦”一聲裂開,無數(shù)只手從裂縫里伸出來,朝著林野抓來!
“快走!”姑娘將他推開,從竹籃里掏出最后一張符紙,猛地貼在鏡面上,“往生鏡被污染了!是黑袍人搞的鬼!”
符紙在鏡面上燃起綠色的火焰,那些手被火焰灼燒,發(fā)出凄厲的慘叫。可鏡面的裂縫越來越大,一個渾身是火的黑影從裂縫里鉆了出來,黑影的手里,舉著半塊青銅燈盞碎片——和王大媽胸口插著的那半一模一樣。
“找到另一半碎片了……”黑影發(fā)出沙啞的笑,火焰中露出一張和林野一模一樣的臉,“現(xiàn)在,該合二為一了。”
林野突然想起自己懷里的青銅燈盞底座,那是完整的燈盞底座,可黑影手里的碎片,分明是王大媽那半——這說明,他手里的底座是假的?
就在他愣神的瞬間,黑影已經(jīng)撲到面前,火焰灼燒著他的皮膚,劇痛讓他幾乎暈厥。他下意識地舉起青銅燈盞底座去擋,底座與黑影手中的碎片碰撞的瞬間,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嗡——”
底座突然裂開,露出里面的東西——不是青銅,而是一塊暗紅色的石頭,石頭上刻著一個字:
“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