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凳的鐵扶手曬得很熱，蘇悅把手背貼上去，又趕緊縮回來，低頭拍了拍裙擺。

顧逸塵站在她斜后方，用拐杖輕輕敲著地，拿出一顆糖，糖紙在陽光下閃了一下。

“又來？存糖成癮了是吧？”她側(cè)頭瞥他。

“最后一顆了，”他雙手捧著糖遞到她面前，“這是三十年前訂的，每年一顆，今天該吃完了?！?/p>

她沒接伸手戳他胸口：“你這人一輩子就愛搞這種——”

話還沒說完，她看到糖紙上“蘇女士專屬甜意”的小字就愣住了。

“殺青一顆，生日一顆，今天這顆……是預(yù)約。”他把糖紙攤在掌心。

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兩個小小的身影從走廊的拐角處跑了過來。小女孩一見到蘇悅，立刻撲了上去，緊緊抱住她的腿，大聲說道：“曾祖母！媽媽說你們在這里藏了寶貝！”

蘇悅被撞得身子一歪，顧逸塵連忙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誰說的？”她笑著拍小孩腦袋，“我們才不是藏寶貝，是來偷懶的。”

“才不是！”小女孩仰頭，“爺爺說，你們每次來這兒，都會偷偷給對方一顆糖這是‘愛情啟動密碼?！?/p>

小男孩追上來，喘著氣：“她非說要來，還非得帶兩顆糖……”

“因為要傳承！”小女孩煞有事地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媽媽說，這是咱們家的儀式不能斷?！?/p>

蘇悅和顧逸塵對視一眼。

“你還真?zhèn)飨氯チ?？”她低聲問?/p>

“我沒說，是他們自己編的?！彼麚u頭。

小女孩拉著小男孩走到照片墻前，指著照片說：“看曾祖父和曾祖母就是因為這個儀式才一直相愛，現(xiàn)在輪到我們啦。”說著她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塞進小男孩手里：“來一起完成這個儀式?！?/p>

蘇悅笑了笑，側(cè)頭看顧逸塵說：“聽到?jīng)]？現(xiàn)在連流程都規(guī)范了?！?/p>

他沒笑低頭看著掌心那顆糖：“你說下輩子還能讓我用糖騙你嗎？”

氛圍安靜下來，風從長廊那頭吹過來，吹起幾片枯葉。

她沒回應(yīng)，抬手伸到外套口袋里，掏出一顆糖說：“去年拍廣告，廠家寄了一整盒，我留了一顆。”

“為什么？”

“萬一你忘了呢萬一你老得記不清誰該給誰糖了，至少我這兒還存著一顆。”

他盯著那顆糖，手指發(fā)顫，慢慢剝開糖紙，放進嘴里。

她緩緩剝開糖紙，將那顆糖送進嘴里，甜味漸漸散開，裹挾著許久以前的香氣。

“甜嗎？”她問。

“比當年甜?！彼粗劾镉泄?。

“吹牛?！彼?，“糖放三十年還能甜早該澀了?！?/p>

“可它就是甜?！彼兆∷氖?，“因為你還在。”

小姑娘在旁邊看得認真，突然轉(zhuǎn)身對小男孩說：“記好了沒？糖得自己給，目光要集中，說完話得盯著對方看，不能笑不然就沒效果了?！?/p>

小男孩無奈：“誰記這些啊……”

“我記！”她挺起小胸脯，“我要當家族愛情傳承官?！?/p>

蘇悅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顧逸塵也忍不住，咳了兩聲。

“等你真喜歡上誰，自然就知道了?！?/p>

“可我不想等！我喜歡現(xiàn)在就開始練！”

風又呼呼地吹過來，照片墻跟著輕輕發(fā)出聲響，那張他倆七十歲生日的合影在夕陽下閃閃發(fā)亮，兩人手里都拿著一顆糖，鏡頭外一只小手正遞上一對新的

小女孩拉著小男孩站到他們面前：“現(xiàn)在我們來演練正式儀式！”

她把一顆新糖遞給顧逸塵：“您先來。”

顧逸塵看著手里的糖，又看向蘇悅。

她微微點頭。

他清了清嗓子：“蘇女士這顆糖……是預(yù)約?！?/p>

“預(yù)約什么？”她問。

“預(yù)約下輩子?！彼f，“還能讓我用糖騙你嗎？”

她沒回應(yīng)，伸手接過糖，慢慢放進嘴里，接著抬起手，指著小女孩說：“現(xiàn)在輪到你了?！?/p>

小女孩立刻轉(zhuǎn)身，把另一顆糖舉到小男孩面前：“小宇這顆糖是預(yù)約?！?/p>

小男孩臉紅了：“你胡鬧什么！”

“不許拒絕！”她瞪眼，“這是家族傳統(tǒng)！”

他猶豫了一下，張開嘴糖掉進他嘴里，她笑起來像只偷到魚的貓。

蘇悅輕輕靠在顧逸塵肩上：“你說他們以后會不會也來這兒？”

“會。只要這長廊還在?！?/p>

“那要是拆了呢？”

“那就重建。反正糖還在?！?/p>

她輕輕一笑，閉上雙眼，那落日把四個人的影子給疊一塊兒，拉得老長，直往照片墻的那頭兒伸去。

小女孩忽然又翻開本子，用鉛筆在最后一頁寫下：“第六條：當曾祖父母靠在一起不說話時，說明儀式成功?！?/p>

“明天還來嗎？”她問。

蘇悅睜開眼，笑了：“來?！?/p>

“后天呢？”

“來?！?/p>

“大后天？”

顧逸塵假裝皺眉：“你這是考我記憶力？”

蘇悅笑出聲，伸手掐他胳膊：“你敢不來試試？”

風穿過長廊，吹起糖紙的一角，亮晶晶的光在墻上跳了一下。

蘇悅的手滑進顧逸塵的掌心，他回握。

長凳的鐵扶手還是熱的，落日照在他們交疊的手背上，好像蓋上了個圖章。